碱蓬草

时代周刊

　　美篇号 ：8613331

文字/图片/编辑：时代周刊

部分照片朋友同学提供，致谢

好多人都去过辽宁盘锦红海滩旅游。盘锦红海滩位于辽河三角洲湿地内，是国家级自然保护区。这个辽阔壮美的红海滩，是由一种叫作碱蓬草的植物形成的。每年进入深秋直到初冬季节，碱蓬草神奇的由绿变红，连片的咸蓬草有如同挥洒在海滩河畔上的红霞，景象蔚然壮观，吸引了成千上万的游人从四面八方慕名来到这里观赏游览。人们欣赏的是美景，而在我心中却珍藏着一段难以磨灭的独特情怀。

鲜有人知的是，在我老家辽宁东南部的东港市（原东沟县），早年也有一片生长碱蓬草的红海滩，由鸭绿江口到东港市西部绵延近百公里的海滩，遍布着碱蓬草，其规模不亚于今天的盘锦红海滩。每年的这个季节，黄海南岸的海风开始沁凉，碱蓬草便呈现出如同盘锦红海滩一样的景色。可惜的是，在上个世纪90年代初，由于黄海沿岸的乡镇开发滩涂养殖及城镇拓展，占用了这大片的盐碱滩，从此这片壮美的红海滩就逐渐消失了，写进了历史的记忆。

在我童年认知中的红海滩不仅是一道美景，碱蓬草的草籽还可以食用的。在60年代初的困难时期，大片的碱蓬草籽成了匮乏粮食的替代品。即使是碱蓬草杆，也是当年家乡人取暖做饭的上佳柴火。成熟的碱蓬草籽大小如同小麦粒状，呈黑褐色。人们采集到家后，把碱蓬草籽同玉米面混合做成窝窝头等食物，上锅蒸出来有一股草木的清香味，这既是主食又当副食了，在一定程度上缓解了缺粮的困境。当年县里就鼓励和支持居民采集碱蓬草籽，一时间还形成了有统一组织的、轰轰烈烈的集体劳动。我在父亲的回忆录中就看到这段历史描述，其中记述了母亲也参加过一次集体采集活动，单位还给每人发了二两块玉米面饼子，但母亲没舍得吃，饿着肚子带回来给我吃了。可惜这件事我不记得了。

那时，父母亲都在县直机关上班，没有更多时间去采集碱蓬草籽，我还不到10岁，妹妹刚上幼儿园，我便成了家里唯一的男劳力。但母亲不同意我去采集碱蓬籽，多少也是为我担心，因为这必竟是个很辛苦的劳作。从县城到海滩有10几里的路，来回的路上就得两个多小时。我可不以为然，而且心里还很向往海边与火红连片的风景。我站到母亲眼前，用手与母亲比量了一下个头，已经挨到母亲的额头了。我说我现在差不多是个大人了，母亲只是笑，也不再说什么。

虽然时光过去60年了，但至今我还清晰记得当年第一次采集碱蓬草籽的情景。大人们熟悉潮汐时间，都是在海水退潮时才成群结队去海滩。母亲把我托付给邻居的姚阿姨，我们两家的关系非常好。一大清早，母亲特意准备了一个玉米面饼子和几根小葱，给我用作间食。我带上一个小面袋子，随着一队队人们奔向海边。我跟在姚阿姨身后寻找碱蓬草生长密集的海滩，一看到大片的碱蓬草，心里就兴奋，使劲用手撸下草籽。没一会儿功夫，我的手上就磨起了水泡，开始是因为彻骨凉的海风吹得手麻木，我还是全然不知的，等感觉到手掌火辣辣疼时，已经能见到血丝了。这主要是我太小，又是头一次经历，人家大人们都带着线手套，而我却是赤手。

（碱蓬菜馅包子）

临近中午我们才回到家。母亲看到我采集到了半面袋子的碱蓬籽，又看到我的手，既高兴又心疼。后来母亲就不让我再去海滩了，但我还是感觉挺有意思的，而且认为自己有了经验，又坚持去了一次。其中最吸引我兴趣的，是我们同行中有邻居家的小朋友，小伙伴们在采集草籽的同时，会在一望无际的海滩上奔跑玩耍，还会意外抓到小海蟹、挖到蚬子等海鲜，总会给母亲一个小惊喜。特别是吃上母亲用我的劳动成果蒸制的面食，心里涌动着一股骄傲和幸福感。这也是我人生中头一次体验到了劳动的艰辛和收获的喜悦。

几十年后，我曾跟母亲唠起小时候这段往事，母亲也很感概。母亲说当时除了有些担心，还是有意想让我锻炼独立劳动的能力。母亲总是说，当年跟我同龄的农村孩子可以充当家庭的半个劳动力，已经担当家里的农活了。特别是母亲的一句对碱蓬草的评价，令我印象极为深刻，她说别小看这不起眼儿的碱蓬草，在当年却维持了街里（指县城）几万人的性命。正是这些艰苦的经历和母亲的启发，让我领略了碱蓬草所传递的不畏严寒、勃勃生长的生命力。

（2018年秋与大学同学游览盘锦红海滩）

如今，生活的富足了，但老家那边的家庭餐桌上偶尔还能见到碱蓬籽做的食物，甚至成为家乡人款待外来客人的一道美食。前些年我每次回老家时，只要饭店里有这道菜单，特别是用碱蓬籽调馅做的玉米面大包子，肯定是我的首选，而且似乎感受到这是母亲制作的味道。虽然碱蓬籽的口感远不如白面馒头和大米饭，但今天的人们还是感怀大地母亲给予的馈赠，也许那是人们饥不择食的无奈选择，然而也折射出劳动人民与大自然抗挣的顽强意志，这正是我们这个民族坚韧执着、生生不息的源泉。

此时在这初冬时节，看着万物凋零的景象，我不经意间回想起老家那片失去的红海滩；也许是逐渐老年沉淀下来的感悟，又不经意间把碱蓬草与母亲联系起来一一不似繁花般娇艳，亦无乔木高大，却以低矮的身躯扎根于贫瘠的盐碱地，没有人们的任何侍弄，却编织出一片火红的天地，把自己的所有都奉献给了人间。如今，碱蓬草诠释着我心中一个清晰的意象，那便是对母爱的的崇敬与感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