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轼与朝云

伍悦子

苏轼与朝云

文/杜姝鹏

岭南的瘴雾漫过罗浮山的峰峦时，苏轼总想起朝云抚琴的模样。那抹在贬谪岁月里不离不弃的身影，如惠州西湖的清风，吹散了仕途的阴霾，也在时光深处留下一段“不合时宜”的知己情深。从杭州的初遇相知到惠州的生死别离，他们的故事，藏在诗词的字里行间，也浸在岭南的烟火日常中。

苏轼初识朝云时，她还是钱塘湖畔的稚龄歌女，一曲《蝶恋花》唱得婉转缠绵。彼时苏轼正值盛年，官至通判，却早已显露“一肚皮不合时宜”的性情。朝云虽不识字，却能从他的诗词中读懂那份藏在旷达背后的孤愤。后来苏轼屡遭贬谪，姬妾们或离散或离去，唯有朝云收拾行囊，执意相随。“不似杨枝别乐天，恰如通德伴伶玄”，这句诗里，既有苏轼对朝云的感念，更有对这份患难真情的珍视。

绍圣元年，五十九岁的苏轼被贬惠州，三十一岁的朝云陪他踏上了前往岭南的漫漫长路。瘴气弥漫的山路间，她为他煎药驱疾；简陋的茅屋里，她伴他灯下读书。苏轼在西湖边筑屋而居，朝云便每日采撷罗浮山的草药，熬制凉茶为他调理身体。闲暇时，苏轼教她临帖写字，她虽“粗有楷法”，却自有“林下风致”；月色皎洁的夜晚，二人泛舟西湖，朝云弹起琵琶，苏轼依声填词，“玉骨那愁瘴雾，冰姿自有仙风”，既是咏梅，亦是赞她不惧艰危、坚守初心的品格。

那段清贫却安宁的日子里，知己之情在细微处流转。朝云常为苏轼唱《蝶恋花·花褪残红青杏小》，却总在“枝上柳绵吹又少，天涯何处无芳草”一句哽咽失声。她懂词句里的漂泊之苦，更心疼他半生颠沛、怀才不遇的境遇。苏轼闻言动容，满座之人，唯有她能看透他看似豁达外表下的赤子之心。这份相知，无关身份地位，只关乎灵魂的契合，成了苏轼贬谪生涯中最温暖的慰藉。

绍圣二年，朝云三十三岁生辰，苏轼在西湖边设下薄宴，以松枝为烛、清泉为酒，写下“万户春风为子寿，坐看沧海起扬尘”的诗句，盼着与她在岭南相守终老。彼时他早已爱上这片土地，“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作岭南人”的诗句里，藏着与朝云共度余生的期许。宴席上，朝云弹唱新学的佛曲，琴音袅袅，与西湖的水波相融，成了他们相处时光里最温馨的剪影。

然而命运的无常总在猝不及防间降临。次年夏天，岭南的疫病夺走了朝云年轻的生命，年仅三十四岁。临终前，她诵念《金刚经》“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的四句偈语，安详离世。苏轼悲痛欲绝，将她葬于栖禅寺的松林之中，在墓旁筑六如亭，题下“不合时宜，惟有朝云能识我；独弹古调，每逢暮雨倍思卿”的楹联，道尽天人永隔的思念与怅惘。

此后的岁月里，苏轼常于暮雨中独坐六如亭，听松林风声如朝云弹曲，看西湖水波似旧年光影。他写下《悼朝云》诗，以“伤心一念偿前债，弹指三生断后缘”寄托哀思；他赋《西江月·梅花》，以“高情已逐晓云空，不与梨花同梦”诉说刻骨铭心的怀念。朝云的离去，带走了他最后的知己，却也让这份感情在时光中沉淀得愈发醇厚。

苏轼与朝云的故事，没有轰轰烈烈的传奇，却在平淡的岁月里尽显真情。她懂他的“不合时宜”，他惜她的不离不弃；她为他驱散贬谪的孤寂，他为她写下传世的诗篇。岭南的瘴雾终究散去，而他们的知己情缘，如清风明月，如松间流泉，在历史的长河中缓缓流淌，温暖了千年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