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白:被隐瞒的真相:中国文学史最大的作者是“佚名”

赵锁仙

<p class="ql-block"><a href="https://www.meipian.cn/uz24oqs?share_from=self" target="_blank">赵锁仙作品集合</a></p> <p class="ql-block">先让我们把最隆重的话,说在最前面:鲁迅先生是刺向黑夜的匕首,曹雪芹先生是悼念繁华的挽歌,李白先生是谪落人间的星辰。他们是不朽的,他们的名字应当被烫金,供奉在每个热爱中文的灵魂深处。这一点,不容置疑。</p><p class="ql-block">但是,我们今天的全部敬意与争论,都基于一个从未被检验的铁律:伟大,必须属于一个名字。</p><p class="ql-block">我们围绕着一个个署名,建造神龛,争论香火。这像极了一场盛大的宴会,宾客们为谁带来了最珍贵的礼物而辩论不休,却从未有人起身,去问一问那桌足以容纳五千年盛宴的、沉默的长桌本身,究竟从何而来。</p><p class="ql-block">那么,让我们来问这个僭越的问题:如果鲁迅的伟大在于唤醒国民,那么,在他之前,是谁塑造了这些“国民”的灵魂,让他们沉睡出那样一种需要被唤醒的姿态?</p><p class="ql-block">那塑造者,没有名字。</p><p class="ql-block">是“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的古老咏叹,把“勤劳”二字像胎记一样烙进我们的基因;是“田家少闲月,五月人倍忙”的朴素白描,让对土地的眷恋成为一种集体无意识。在鲁迅用“人血馒头”刺痛我们之前,这种浑浑噩噩的坚韧与蒙昧,早已在无名氏的“兴,百姓苦;亡,百姓苦”中被道尽。鲁迅先生是那个最伟大的诊断者与手术师,但他面对的那个庞大而复杂的“病人”本身——那种被称为“国民性”的精神肌体——却是由亿万无名者在千百年间,用他们的顺从与反抗、麻木与爆发,共同哺育而成的。</p><p class="ql-block">所以,争论鲁迅与莫言谁更伟大,就像争论闪电与惊雷谁更重要。可我们都忘了,让他们得以显现的,是那一片无边无际的、孕育风暴的沉重天空。那片天空的名字,叫“文脉”。而文脉,是无数无名者的呼吸。</p><p class="ql-block">让我们来建立一个让所有署名作家都会沉默的审判庭。审判的标准只有一个:你的文字,是否已挣脱你的署名,活成了这个民族无需思考的语言本能与思维基因?</p><p class="ql-block">在这个终极法庭上,光芒开始重新分配。</p><p class="ql-block">李白赢了。“床前明月光”赢了。这五个字,成了十四亿人思念的开关,无需知道作者,光就自动亮起。但他的“霓为衣兮风为马”,输了。它太属于李白,成了我们仰望却无法穿着的华服。</p><p class="ql-block">杜甫赢了。“无边落木萧萧下”赢了。它成了中国人对萧瑟秋意的终极意象,一出口,便是千年时空。但他的“三吏三别”,输了。它过于沉重地系于具体的历史伤痕,未能挣脱成一种普遍的口语。</p><p class="ql-block">《红楼梦》整部书都输了。它是高山仰止的文学极峰,但它太浩瀚、太精密,无法被任何一个人完整地随身携带,融入呼吸。但曹雪芹从文脉中汲取的“白茫茫大地真干净”的幻灭感,却赢了。它早已在无数不知名的僧侣与哲人的叹息中存在,曹公只是为它披上了最华美的一件外衣。</p><p class="ql-block">那么,谁在这个法庭上所向披靡?</p><p class="ql-block">是“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它的作者是谁?不知道。但它定义了中国人协同作战的朴素智慧。</p><p class="ql-block">是“不到黄河心不死”。谁第一个说的?不清楚。但它刻画了我们民族性格中那股不见棺材不落泪的执着与悲壮。</p><p class="ql-block">是“家和万事兴”。是“远亲不如近邻”。是“枪打出头鸟”。是“人在做,天在看”。</p><p class="ql-block">这些句子,没有作者。但正是这些无主的名言,像看不见的骨架和神经,支撑并操控着我们日常的每一次选择、每一次判断、每一次叹息。它们是文明的操作系统,而署名作家们,是在这个系统上运行的一个个璀璨夺目的应用程序。</p><p class="ql-block">这个系统,这个文脉,从未停止更新。每一个时代,真正的创作主力军,从来不是书斋里的那个人。</p><p class="ql-block">贾平凹在写《秦腔》?不。是关中平原上那些吼着秦腔、用最狠的脏话表达亲热的农民,在口述他们的史诗。莫言在构筑高密东北乡?不。是那些在红高粱地里野合、在苦难中讲述鬼狐故事的先民,早已搭建好了所有魔幻的框架。作家,只是那个战战兢兢的、最忠实的速记员。</p><p class="ql-block">今天,这场伟大的匿名创作并未停止,它只是转移了阵地。</p><p class="ql-block">当你在微信群用“内卷”来形容喘不过气的竞争时,你就是这个时代的司马迁——用一个词,定义了一代人的集体困境。</p><p class="ql-block">当你说“躺平”时,你就是梭罗——用更消极但更锐利的方式,在发出《瓦尔登湖》式的对现代性的抗拒。</p><p class="ql-block">当那个不知名的网友创造出“小镇做题家”这个词时,他完成了一次锋利无比的社会学概括,其精准与悲悯,不亚于任何一部描写城乡鸿沟的长篇小说。</p><p class="ql-block">他们,田埂上沉默的农人,工棚里疲惫的民工,格子间里自嘲的白领,才是《诗经》“国风”在二十一世纪的真正传人。他们正在用活着的、粗粝的、带着汗味和机油味的语言,续写着那部名为“中国人”的无字天书。</p><p class="ql-block">所以,回到最初那个看似大逆不道的问题。</p><p class="ql-block">是的,最伟大的中国作家,从来不是某个人。</p><p class="ql-block">它是一个在甲骨上刻下第一个象形字的巫祝,一个在《诗经》里唱出“关关雎鸠”的佚名少年,一个发明了“江湖”这个概念的落魄文人,一个在茶馆里讲着三国故事的醒目先生,一个编出“临时抱佛脚”让学生哄堂大笑的私塾老师,以及,此时此刻,正在用手机创造下一个流行语的你。</p><p class="ql-block">我们的文明,是一部由无数“佚名”合著的长卷。那些留下姓名的巨匠,不过是其中几枚格外耀眼的钤印。而真正的荣耀,属于那绵延不绝的、匿名书写本身。</p><p class="ql-block">现在,请你合上那本写满名字的文学史。</p><p class="ql-block">走到窗前,听听市声。那讨价还价的喧嚣,那孩童无意义的歌谣,那老人夕阳下的闲聊——听,那是历史的笔,正在书写崭新的篇章。</p><p class="ql-block">而你,既是读者,也是作者。</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