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曲演员与琴師

一击便倒（涂少昆）

说戏曲演员与琴师

涂 少 昆

戏曲演员与琴师，恰如双璧相映，声气相通。好比人与镜相印彼此照见，彼此合体成就，缺一不可。

琴师以弦律托腔保调，琴瑟和鸣浑然一体，润腔若溪流绕石，托音似云霞烘日。

琴师一柄胡琴在手，胡琴分“担子、筒子、轴子、码子、弓子”，为“五子登科”。一把好胡琴姻缘暗合，物有灵性机缘巧合，器物精良，还得琴师是：明道得法，法中有术，才能驾驭自如心手相应。

琴师左手握琴担子，指节如是“五音”；按、揉、抹、滑，如风拂松针，轻重缓急，指音饱满；右手执弓，如是呼吸吐纳，推拉提顿，若行云流水，似墨笔勾皴，浓淡枯润尽显神采。

琴师，听腔辨调，察演员呼吸吐纳之节奏，随其悲欢离合而动情，便如握住了演员的呼吸与命脉。

音或紧或松，托衬、垫字得体、裹腔严密，不矫揉造作。其中最忌讳自我卖弄喧宾夺主。故而琴师操琴，实为辅佐角儿而非争辉。

琴师深知“三分指法，弓法七分”之玄妙，弓弦运转间，全在节奏分寸拿捏。指与指间音韵流转，弓与弦、桶之间气脉贯通，方能托起唱腔之魂。

轻弓子如春蚕吐丝，透弓子重则似惊雷裂空，快慢随情而转，高低应心声。弓子马尾与琴弦相摩，如诉如泣，托腔时不滞不争，垫字处若即若离，恰似暗流托舟，悄然助力。

琴师耳听心授，眼观神色，与演员声气相随，如影随形。琴师惗熟唱段心无旁骛，指下自有风云。琴师看谱子拉弦心中无腔实为下品乐手。

好琴师心中必存腔韵，以意领音，方能与演员心神相契。一弓一弦皆随气息起伏，一按一揉俱由情之所至。

高手操琴，必是自身理解声腔，能驾驭声腔，才能够称得上为琴师。而非仅以技炫人。其艺在托、保、裹、衬、抹之间，

演员还未启唇而先动情，未发声而精气神满。演员开嗓，琴声即应，如影随形，毫无迟滞。

说演员之唱功，不在声高震瓦，而在情真意远。真懂得唱者，以情带声，声不役于技，而技隐于情。

这里的“声不役于技”，表示声音不是单纯地被技巧所支配，不是机械地展示技术；“技隐于情”则进一步说明技巧应当融入情感之中，为情感表达服务，而不应过于外露伤情喧宾夺主。

真正懂得唱歌（表演）的人，是以自身的情感来带动声音的表达。比方演员与琴师，恰如同命的夫妻，彼此之间心息相通，互敬互爱，荣辱与共，一损俱损，一荣俱荣。唯有惺惺相惜，彼此成就，才能算得是天作之合。

好演员多能自己操琴，其意在体验琴艺与歌唱关系的精微内涵。通过操琴，体味伴奏的呼吸与留白，方知唱腔何处可舒展、何处当收敛。

演员亲手运弓，更能感知气息如何托起音符，理解垫字过门的微妙承接。自拉自唱，声随琴走，琴随心动，二者交融无间，如同与另一个自己对话。

过门的长短，全依场上情绪流转而定，无字之音承载有情之境。一弓一过渡，皆是心绪的延展与回旋，有节奏、有韵律，如云行空，不着痕迹，却处处牵动人心。

琴师于无声处听惊雷，演员在停顿中蓄千钧。一处过门回旋，如月下暗潮涌动，既留白又充盈，非精微不能察其妙。

演员不谙此道者往往失之浮泛，仅以声求声，难入幽深之境。演员不懂琴音，哪里有引领琴音之理？演员不解乐律，舞步身段终难契节拍之精魂。不解过门之妙，则节奏易僵，气韵不畅，如舟断楫、鸟折翼，徒劳挣扎于表象之间。

唯有通晓琴理，方能与琴师共谋一气，彼此呼应如对谈。身段起落皆合旋律，眼神顾盼暗随板眼，心有所寄，形神自生辉。

2025-12-9·写于，江西南昌滕王阁畔宁王府旧址寓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