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舞

谭月东

黄昏把天边烧成了琥珀色，我坐在山坡上，看那两只鹤像从古画里走出来的一般。它们的影子被拉得很长，落在渐渐暗下去的地上，脖子修长地扬起，仿佛不是在看夕阳，而是在与天空对话。那一刻，风也停了，草也不动了，整个世界只剩下它们与那轮缓缓沉落的太阳。我忽然明白，有些舞不必有鼓点，静默的伫立，也是最动人的姿态。

它们并肩站着，影子在橙红的天幕下交叠，像一对老友，又像一对恋人。一只微微侧头，另一只便轻轻回应，脖颈的弧度像是在低语，又像是在吟唱一首无人听懂的歌。我不知它们在说什么，但我知道，那一定是很重要的话——在一天将尽时，唯有最深的情感才值得用沉默去表达。这不叫站立，这叫起舞，在时光的尽头，跳一支属于黄昏的慢舞。

山坡不高，却足以让它们成为天与地之间的连接点。它们仰着头，像是在告别白昼，又像是在迎接星辰。我曾以为舞者必须旋转、腾跃，可此刻我才懂得，真正的舞者，是能在静止中掀起风暴的人。它们不动，却让我心潮起伏；它们不鸣，却让我听见了整片天空的回响。这世间最美的舞蹈，原来从不需要掌声。

天空由橙红渐变为淡紫，像谁打翻了一盒颜料，缓缓流淌。它们的身影在光里愈发清晰，又愈发朦胧，仿佛随时会化进晚霞，飞向某个传说中的仙境。我忽然想起小时候听过的故事——鹤是仙人的信使，它们的每一次抬头，都是在传递人间未说出口的愿望。那么此刻，它们是在替谁祈愿？替我吗？我不敢想得太深，怕惊扰了这份宁静。

那只鸟独自立在丘顶，双喙相触，像是在完成某种古老的仪式。它的姿态庄重得近乎神圣，仿佛这一刻，它不是在呼吸，而是在冥想。我屏住呼吸，生怕一丝声响都会打破这天地间的平衡。它不像是在跳舞，可我却看得出神——原来最深的仪式感，本身就是一种舞步，踏在时间的边缘，轻盈却有力。

它们的脖子弯成一个心形，轻轻相依，像极了人们说的“执子之手”。夕阳把它们的影子投在地上，也把一种温柔刻进了我的记忆。我不知它们是否懂得爱情，但我知道，那一刻，它们让我相信了永恒。这世间有多少种爱？或许就像晚霞的颜色，数不清，也留不住，但只要看见过，就再也忘不掉。

四只鹤站在坡上，两高两矮，像是一个小小的家庭。大的昂首远望，小的依偎身旁，偶尔低头啄一啄草尖，像是在练习生存，又像是在撒娇。它们不跳舞，却让我想起童年——那时我也曾在父母身边奔跑，无忧无虑。此刻的它们，不是在仪式，也不是在表演，只是在生活。可正因如此，才最动人。原来最朴素的日常，才是最自然的舞步。

它们低头觅食，颈子弯成一道柔和的弧线，像在向大地鞠躬。夕阳把它们的影子拉得斜长，草尖在光里微微发亮。这一刻，它们不再是仙气飘飘的象征，而是真实活着的生命，在黄昏里认真地过着自己的日子。我忽然觉得，这也是一种舞——不是给谁看的，而是为了活着本身，在土地上跳的踏实舞步。

两只鹤在山坡上低头走动，偶尔抬头看看天，又继续低头。它们不急，也不闹，仿佛知道太阳总会落下，明天也还会升起。我坐在那儿看了很久，直到天色暗下来，它们才缓缓转身，向远处走去。它们的剪影渐渐模糊，可那份宁静却留了下来。原来“鹤舞”从不只在云端，它也在泥土里，在每一口呼吸中，在每一个平凡的黄昏。

一只鹤微微低头，另一只凝望远方，它们站在一起，却像各自想着心事。天空由深橙渐变为浅橙，像一封未写完的信，温柔地铺展在天边。它们不说话，也不动，可我却觉得它们正在经历一场内心的舞蹈——关于回忆，关于未来，关于一只鹤在暮年时会想些什么。也许，每一只鹤的静立，都是一场独自跳给自己的舞。

四只鹤在草地上漫步，有的低头，有的抬头，步伐不一，却都从容。晚霞把它们的影子染成金色，像是给它们披上了光做的衣裳。它们不赶时间，也不争先后，就这样慢慢地走，像是在用脚步丈量黄昏的长度。我忽然笑了——原来最美的舞，不是整齐划一的动作，而是各自自由，却又彼此相伴的节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