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小说【年的味道】

夜雨

<p class="ql-block">  双手托腮歪着头靠在缝纫机上,我定定盯着窗外房顶那一缕缕缭绕的炊烟,在这缭绕的炊烟里,我嗅到了年的味道。“四儿,念念这对子。”爸爸的声音随着这徐徐飘荡的炊烟,飘进我耳膜,他提着自己亲手写的春联,像老师考学生样,接着还补充:“全念对了,老爸给你两块钱。”“老爸偏心,偏心!咋我念对了就没得钱?”这是二哥叫嚷的声音。从小到大,老爸最心痛我,我不吃带膘的肉,他总是将那些膘先嚼下,而后将全瘦的夹在我碗里......想着远方的家人,我突然想哭!</p><p class="ql-block"> “小四娘,到我家去吃饭。”小丫的声音打断我的沉思,将我飘荡千里之外的思绪拽回。“姐姐,等等我。”她弟弟在身后大喊,接着是小丫噼里啪啦上楼的脚步声。</p><p class="ql-block"> “小丫,慢点......慢点。”我连忙从缝纫机旁站起,走到楼梯边,冲着小丫急切地叫嚷。</p><p class="ql-block"> “妈叫我们.....喊......您吃饭。”还没上楼,小丫就嘟嘟嚷嚷着,说完这话,她脚步才迈上楼。七岁的小丫长得像个洋娃娃:红扑扑的小脸蛋,长长的睫毛下一双圆圆的眼睛,像水晶葡萄,像天上的星星。她长长的微卷的头发梳成两个羊角辫,羊角辫上扎着两朵大红蝴蝶结,像两朵盛开的鲜花。</p><p class="ql-block"> 抬手轻轻捏捏小丫的脸,我故意歪着头,眯着眼睛说:“小丫,今天咋这样好看?”</p><p class="ql-block"> “嗯,妈给我扎了新买的蝴蝶结。”小丫歪着头,扬起白生生的小手,指着头上的蝴蝶结,红扑扑的小嘴唇微微往上一翘,发出小鸟般动听的声音。</p><p class="ql-block"> “小四娘,我还有新衣服——”小丫越发兴奋起来,向我炫耀着。“不过,妈说要明天才能穿呢!”说到后半句,她兴奋的声音稍微带着一丝遗憾。过年的新衣服要等到新年的正月初一才穿,新年新气象嘛,我老家也有这样的规矩,而且正月初一小孩不能乱说话,怕说错话触了一年的霉头。</p><p class="ql-block"> “我也有,我也有。”不待小丫说完,几步跨上楼的蒋二娃也急忙向我炫耀起来,他手里捏着一串烟花,额头冒着细汗,定溜溜地看着我,好像怕我不相信,又转头看看小丫说:“姐,我也有的,是吧!”</p><p class="ql-block"> “我们都有,妈说的。”小丫甜甜的声音,像蜜溢满这间十多个平方的小屋。</p><p class="ql-block"> 蒋小丫的父母是当地的皮鞋匠,蒋小丫父亲自小父母双亡,与蒋小丫母亲成家后,虽然刚开始小家庭一贫如洗,但由于夫妻的勤劳,几年后,他们不仅盖起了属于自己的房子,而且用多余的存款在小镇的街道旁摆起了卖布的摊子。当然,我与他们的缘分就结识在那个布摊上。搞缝纫的与那些布摊生意人多少有些生意上的瓜葛。一来二去,我们渐渐熟了,蒋小丫的母亲姓张,长得十分漂亮,比我大六七岁,我叫她张姐;蒋小丫的父亲为人憨厚,因为有个居民户口,所以娶了如花似玉的小丫母亲。平日里,我租住的地方有什么水电方面的麻烦,在他们能力范围之内,只要知会一声,从不推辞。</p><p class="ql-block"> 在外的生意人是没有年的,才跨出校门的我,有些不习惯这样的漂泊。</p><p class="ql-block"> 好在这小镇有像张姐一家这样的好人,我才嗅到了一些年的味道。对着张姐刚弄好的满满一桌年夜菜,看着小丫与二娃圆圆的、荡漾着蜜一般笑颜的、红扑扑的小脸,我恍如看到母亲弯着腰不停端着菜上桌:蛋园子,红烧肉,凉拌鸡,红焖鸡......“来......这鸡大腿。”恍恍惚惚中,蒋哥已将一大只鸡腿夹在我碗中。</p><p class="ql-block"> “二娃,你不能吃鸡爪子,以后写字难看得很。”</p><p class="ql-block"> “小丫,鸡翅膀归你,会梳头。”张姐满脸荡漾着笑,一边为我们倒可乐,一边对孩子们唠叨。</p><p class="ql-block"> 两个孩子圆圆的眼睛注视着面前的菜肴,他们好像并不满意,只见鬼精灵的二娃悄悄用胳膊拐拐身边的小丫,而后从座位站起身,将小嘴对着小丫耳朵,姐弟一阵耳语后,两人抿嘴偷偷一笑,一齐将手里的筷子放下,站起身对母亲张开手:“妈,我们的钱——”</p><p class="ql-block"> “啥子钱?”张姐故意拉长声音,对丈夫挤挤眼。“压——岁——钱!”姐弟异口同声。</p><p class="ql-block"> 蒋家夫妻相视一笑,而后,眨眨眼睛说:“还以为你们不要了。”</p><p class="ql-block"> “想得安逸。”二娃一边说话,手已经伸在父亲面前。“给——钱。”他用重重的童音说。</p><p class="ql-block"> “多少?”蒋哥这时像一个孩子,顺手从衣袋里掏出一大把零钱,一角一角地慢慢理着。“想得美,老规矩!”坐在我身边的小丫像个大人,双手托腮,一句一字说。</p><p class="ql-block"> “蒋望,别逗他们闹了,也不怕小四妹笑话。”张姐含笑对丈夫说,她弯弯的眉毛如瘦月微微一动,样子妩媚而幸福。</p><p class="ql-block"> “小丫,50。”“二娃,50。”张姐将早就预备好的压岁钱,两张崭新的50元大钞递给孩子。</p><p class="ql-block"> “哇噻!”一贯调皮的二娃‘噗’地一声,从母亲手里将大钞抢过,然后将头仰起,对着灯光装腔作势看钱的真伪。“还是老妈爽快。我亲亲——。”他飞一般冲在母亲身边,将小嘴唇贴在母亲脸上,蜻蜓点水般一吻,而后坐回原位。</p><p class="ql-block"> “小四娘,你看——”一对红蝴蝶在我眼前一闪,小丫抱着她粉红色的新衣服站在我面前,那长长的眼睫毛轻轻眨动着:“好看吗?”她轻轻地摇晃着小脑袋,一对深深的小酒窝盛满幸福的琼浆,微微晃动着。</p><p class="ql-block"> “好看。”我忍不住笑了,随口呼和。“要是小四娘也穿新衣服,也好看。”小丫声音总是甜甜的,像蜜。</p><p class="ql-block"> 在稀里哗啦的吃喝声里,在大人孩子嘻嘻哈哈的笑声中,一杯红酒下肚的我,感觉有些微醉了,恍恍惚惚中,我看见两只大红蝴蝶从小丫的羊角辫上展开翅膀,飞向墙上倒贴的大红‘福’字......</p><p class="ql-block"> 时光如流水,一晃十几年过去,我离开蒋小丫一家居住的小镇,到另一个城市成了家。</p><p class="ql-block"> 一晃又过年了!我与其他准备年货的家庭主妇一样,挤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中购买着年货。</p><p class="ql-block"> “小四妹!”一个女人在我身后叫着。</p><p class="ql-block"> “张姐!”我定定注视了她好一会儿,猛然发出兴高采烈的叫喊。</p><p class="ql-block"> 四十多岁的她现在看起来有些憔悴,一手提着年货,一手拉着个两岁大的男孩,那男孩眼睛很好看,像小丫的眼睛,他直溜溜地注视着我。“这是——”指着张姐身边的孩子,我支支吾吾地问。小丫的孩子?细细想来,小丫现在也有二十多了,如果成家早的话,这孩子应该是。</p><p class="ql-block"> 张姐苦笑地冲着我摇摇头,有些过早深陷的眼窝微微一晃,像即将倒塌的崖洞,随手将孩子轻轻拉到我面前,弯腰对孩子说:“叫四娘。”四娘?我茫然了,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p><p class="ql-block"> “你生的?”</p><p class="ql-block"> “嗯!”张姐轻轻应了声。“我离婚了,与蒋望!”她声音蓦然沉重起来,像注满了铅。</p><p class="ql-block"> “怎么会?”我如坠雾中,手指一直,提的酒‘啪’地滑落在冷冰冰的街道上,那破碎的声音仿佛我此刻的心绪。</p><p class="ql-block"> “酒,酒瓶碎了......”</p><p class="ql-block"> 蒋家的生意在我离开后越做越大,因为人手忙不过来,张姐就找了一个保姆在家做饭,接送上学的小丫与二娃。那是在张姐从广州进布匹回来的晚上,她推开卧室门看见丈夫与小保姆躺在一张床上......</p><p class="ql-block"> “四,四......娘,我,我的新衣服。”刚进张姐家门,小男孩就急忙从有些陈旧的沙发上跌跌绊绊拽着一个衣服袋,一步一步慢慢向我挪近,他很吃力地说。“妈、买的。”他那双眼睛如天空的星星一眨一眨,那自豪的表情像极了小丫他们。</p><p class="ql-block"> “小丫与二娃呢?”我问,喉管有些难受,仿佛卡着异物。“小丫跟着我,现在结婚了;二娃跟着蒋望,原本考上大专的,可后妈不给上,现在打工。”提起儿女,张姐声音有些呜咽。</p><p class="ql-block"> 张姐现在的家与我同一个城市,只是那个家已失去十几年前的温馨,她再婚的丈夫在这个孩子出生不久,在一场车祸里弃他们母子而去。现在属于她的,就只有这套五六十个平方的套房与眼前这个两岁多的儿子,还有眼前这些破旧家具,环视着室内冷冰冰的一切,这些破旧家具真像她不幸的人生。</p><p class="ql-block"> 从张姐冷冰冰的小屋出来,已经很晚了,走在宽阔的大街上,一阵呼啸的寒风迎面朝我扑来,我不由从骨子里溢出一阵寒意,年来了,难道春就来了吗?</p><p class="ql-block"> 吃完年夜饭,当除夕的烟火点燃漆黑的夜空,我心蓦然下沉!张姐与那个孩子怎么样?还有因父母离异过早做了母亲的小丫?这腾空而起的一圈圈绚丽烟花是点缀他们幸福的人生?还是在无情地催老他们的年龄?看着正在客厅里围着炉火吃水果的孩子与婆婆,我想,过年也许就是与老人孩子一起坐着吃一顿饭,然后唠叨家常,或者一起看凌晨绚丽的烟花。</p><p class="ql-block"> “灵灵,你的电话。”卧室里传来老公的声音。是爸打来的?还是妈打来的?爸妈想我了,明天初一,我该回娘家看看了!</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2012年2月17日写于云南大关</p><p class="ql-block">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