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爱写小说‖赶 圩

刘剑辉

　　天未亮透，山雾还缠着山腰，老陈的扁担已压进肩肉里。两筐新米一百五十斤，坠得担子吱呀作响，汗从鬓角淌进补丁摞补丁的衣领。二十里羊肠山道，碎石硌得凉鞋鞋底打滑，脚踝被露水泡得泛白。他喘着粗气，只盯着脚下被前人踩亮的泥窝子，一步一挪。

　　圩场刚开市，人声便嗡嗡地撞过来。老陈寻个角落撂下担子，米筐上插根价标，标价1.8元/斤。日头爬过瓦檐，米粒在光里亮得晃眼，问价的却稀稀落落。临近中午，赶圩的人散了，街道有些冷清，筐里米才浅下去一半。他蹲在墙根，盯着筐沿发愣，指节掐得泛青。

　　乡镇煤矿食堂的管事叼着烟踱过来，脚尖踢了踢筐：“这米，湿气重啊。”老陈慌忙起身堆笑，对方眼皮不抬：“1.3元一斤，爱卖不卖。”他喉头滚了滚，终是佝着腰把米倒进矿管事的麻袋。一张百元的钞票落进掌心，轻得让老陈感觉不到重量。

　　挑着空筐，老陈去肉市买了两斤猪肉，去农技站买了一包化肥，将最后100元钱递给杂货铺掌柜，杂货铺的计算机滴滴的响，掌框口中念着：一桶金龙鱼55元、半刀卫生纸15元、两盒圆珠笔20元，味精5元、食盐5元，一包海带5元。”把账本推了过来：“还差五元，计在帐上吧。”老陈嚅嗫着：“娃的草稿本……”掌柜叹气撕下本旧黄历：“先用着吧。”

　　挑上东西，老陈踱步来到理发摊，语言涩謇地对理发师傅说“理个发……先欠着。”理发摊的毛巾带着皂角味，剪子咔嚓过后，理发师傅拍拍他肩头：“下回赶圩记得把钱给我。”他摸着后颈短硬的发茬，脸上一阵火辣。

　　路过鞋摊，最外边摊板上的胶底鞋排得齐整，他盯住最前端那双鞋帮厚实的灰布鞋挪不开眼。摊主热情地拎起：“老哥试试？耐穿！”他脚尖在鞋帮上蹭了蹭，泥印子淡了些。手伸进裤兜，随即抽出来。山风卷着落叶扫过脚面，他缩回脚，转身扎进归途的暮色里。

　　山雾依然缠着山腰，装满东西的筐压得扁担吱呀作响，压得肩膀生疼，老陈浑然不顾，心里想着：下次赶圩挑担辣椒来，尽量早起，赶个好价钱，定要还了欠下杂货铺掌柜与理发师傅的债，争取给媳妇买条花围巾，给娃儿买几本作业本……月亮爬上山岗，照着他的背脊，凉飕飕的，像鞋摊主最后瞥他的那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