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踏进山门的一刹,风卷起漫天的碎金,劈头盖脸地洒下来。我怔住了——这哪里是凋零?分明是一场盛大的、金色的哗变。每一片银杏叶都像一枚小小的火焰,脱离了枝的秩序,在半空里旋舞,尖叫,最后安然地,铺成一地灼灼的静。</p><p class="ql-block"> 那座斜了千年的塔,就默然镇在中央,看管着这场叛乱。塔身的砖是灰褐的,沉着得近乎固执,与这流动的、奢侈的金黄,构成一种奇异的对峙。仿佛时间的两种形态在此遭遇:一种是塔,是凝固的、压缩的、向下沉淀的编年史,苔痕在砖缝里与晴空拔河;另一种是叶,是迸溅的、挥霍的、向上飞扬的瞬息,每一秒都在燃烧,都在告别。古塔是时间的定锚,而这一山银杏,是时间纵情的醉舞。</p><p class="ql-block"> 我忽然悟了,这“冬日里的秋色”,原是一场时间的“双重曝光”。冬是底片,冷冽,萧索,是万物的休止符。秋却偏在这底片上,用最浓的油彩,强行显影出一场本该逝去的繁华。这不是残存,是故意的滞留,是季节在虎丘这个古老的显影盆里,一次顽皮的实验。我蹲下,拾起一片完整的叶子。叶脉舒展,像一封摊开的、金箔制成的信,上面写满光线与霜的密码。它不是告密者,它只是存在过,然后以最灿烂的姿态,完成了对凋零的嘲讽。</p><p class="ql-block"> 远处有笑语传来,游人正以塔与金树为幕,拍摄他们此刻的欢愉。我将叶子轻轻夹进书页。带走的不是一片秋的遗体,而是一小撮时间的金色灰烬,一次冬日里,关于“在场”的、温暖的叛乱。</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