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游记(6)宜兴.壶缘千里蜀山下

召耳召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255, 138, 0); font-size:22px;">“买田阳羡吾将老</b></p><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255, 138, 0); font-size:22px;"> 从来只为溪山好”</b></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255, 138, 0); font-size:15px;"> ——苏东坡</span></p> <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255, 138, 0); font-size:18px;"> 丁蜀镇,位于江苏省宜兴市,是一座因紫砂陶艺而闻名的千年古镇。这里山水相依,文化底蕴深厚,尤其与北宋文豪苏东坡有着不解之缘。苏东坡曾多次游览宜兴的溪山名胜,并留下</span><b style="color:rgb(255, 138, 0); font-size:18px;">“买田阳羡吾将老,从来只为溪山好”</b><span style="color:rgb(255, 138, 0); font-size:18px;">等诗句,表达了对这片土地的钟爱之情。</span></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1, 1, 1);"> 车过桐乡,往宜兴去。窗外水乡的柔媚渐渐收束起来,换作另一种浑厚而温润的气息。这气息,仿佛是从地底深处漫上来的,带着泥的敦实与火的余温,教人知道,紫砂之都丁蜀镇,近了。果不其然,不过一个钟头的车程,便见着了那绵延的蜀山,不高,却沉稳如一位盘坐千年的老者,山脚下炊烟人家,便是此行的目的地了。心里忽地想起东坡先生的句子来——</span><span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1, 1, 1);">“买田阳羡吾将老,从来只为溪山好。”</span><span style="color:rgb(1, 1, 1);">这山,这溪,是连旷达的东坡也起了终老之心的。</span></p> <p class="ql-block">  来迎我们的是陈楠,一位九〇后的姑娘,在贵州工作和生活的宜兴朋友女儿。她立在镇口的古樟下,笑意盈盈,身旁站着她的先生。因与我女儿年纪相仿,三两句话她们便熟络了。在黔时常与陈楠父母一起品茶赏壶,知道从她母亲这代传到她,已是蜀山下紫砂陶艺世家第五代传人了。她的外祖父,是顾景舟先生的亲传弟子徐汉棠,其兄是工艺大师徐秀棠;陈楠母亲,原也是紫砂一厂职工,亦是第四代紫砂陶艺传人。一路听着她温言软语地介绍,看着她年轻而沉静的面容,心下不免生出一种奇妙的恍惚:仿佛这连绵了五代的炉火,并非只是灼热滚烫的,更是一种柔和而坚韧的光,就这样,静静地,流淌在这样年轻的血脉里了。</p> <p class="ql-block">  陈楠夫妇既是东道,也是最好的向导。翌日,便领了我们去看那三处必访的所在。</p><p class="ql-block"> 先去的是前蜀山古南街。一脚踏上那被岁月磨得光润如镜的石板路,世界便骤然安静,也骤然深邃了。路是窄窄的,两旁是黛瓦粉墙的老屋,一色的“前店后坊”格局。临街的铺面里,摆着各式新出炉的紫砂器,光洁可鉴;稍稍探身,便能望见后坊里匠人埋首劳作的身影,或捶泥,或拍身筒,或专注地刻着一笔一划。在这里,“制作”的过程是裸露的,坦然的,与“售卖”仅一墙之隔。历史的气韵,便在这捶打与摩挲的声响里,织成一张细密的网,笼着整条街巷。</p> <p class="ql-block">  进巷不远,陈楠就指着一处老宅说:那是外祖的旧居,又领我们去看她小时常去的巷道,蜀山边坡上外婆的小院。我们一路观看,听她讲述家族与街巷的点滴。后来,陈楠在一处老宅前停步,门楣素朴,匾额上书“顾景舟故居”。她轻声说,这就是她外祖公当年学艺的地方。我们并未进去,只静静立在那扇木门外。门是虚掩的,漏出一线幽暗的光景。我仿佛看见,许多年前,一个少年(该是她外祖公罢?)也是这般,屏息立在门外,而后推门进去,将自己的青春与一颗求艺的心,全然交付给里面那位清癯而严肃的大师。那一刻,门里与门外,不只是一个空间的转换,更是一种精神与手艺的郑重交付。而今,大师早已作古,传人的技艺也已薪火相传至第五代,这扇门却依然开着,等着下一个有心人。街灯尚未亮起,夕光斜斜地照在斑驳的墙上,将瓦楞草的影子拉得老长。我忽然觉得,这古街上走过的每一步,当真都踏在了历史的回响上;而那拂过街角微温的风里,也的确满是茶香、泥香,与无数未及言说的故事。</p> <p class="ql-block">  次日,我们从古南街的历史感里走出,便转入了墅龙窑。远远望去,那龙窑果真像一条苍老的巨龙,依着平缓的山坡静卧,鳞甲是千百年来无数窑砖垒成的,背上已覆了茸茸的青苔与野草。陈楠说,这龙窑自明代便在此吞吐烟火了,至今仍用最古拙的柴烧法,是宜兴陶都的“活标本”。我走近些,俯身看那尚有余温的窑口,里面幽深一片,望不见底,却仿佛有一股积攒了数百年的热力,混杂着松柴的焦香与泥土的腥气,扑面而来。那一瞬,我忽觉自己面对的并非一口窑,而是一个古老的时间胃囊,它吞进去的是蜀山的泥,黄龙山的矿,与一代代匠人虔诚的心念;吐出来的,则是温润如玉的壶、罐、杯、盏,带着火的记忆与手的温度。这窑,竟像是活的,仍在深沉地呼吸着。</p> <p class="ql-block">  再次日去的,是黄龙山矿址公园。这又是另一番气象了。昨日的古街与龙窑,是人世烟火与匠心传承;今日的矿址,却让人直面那一切的源头,也是大地最初的“伤痕”。巨大的矿坑袒露着,岩壁一层一层,颜色深深浅浅,赭红、青灰、暗紫,像是大地被揭开后,展露出的沉默而斑斓的剖面。这里曾是紫砂壶生命的起点,每一把壶的泥料,或许都曾在此深藏了亿万年。陈楠指点着那些矿层,告诉我们哪种泥料温润,哪种泥料刚烈。我俯身拾起一小块散落的矿石,沉甸甸的,粗砺得有些扎手,无论如何,也难以将它与案头那光润如玉的紫砂壶联系起来。</p> <p class="ql-block">  然而,这矿坑如今已不再是荒凉的伤口。它被智慧与柔情,抚育成了一座生机盎然的公园。清晨有老者在坑底平处缓缓打着太极,衣袂飘飘,与这宏大的地质背景构成奇妙的和谐;日间有孩童在改建的草坪上嬉笑追逐,那清脆的笑声,撞在岩壁上,激起清越的回音;待到黄昏,竟真见着几对年轻的情侣,手挽着手,沿着蜿蜒的小径漫步,身影被夕阳拉长,投在矿坑粗犷的肌理上,刚与柔,历史与当下,竟融合得如此天衣无缝。不远处,青龙山公园亦是如此,昔日的采石宕口,化作了碧水深潭,峭壁奇岩,成了市民口口相传的“新客厅”。宜兴人,不仅向大地索取,更懂得如何回馈与共融,将这历史的刻痕,化作了今日眉宇间一颗生动的绿意。</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 color:rgb(255, 138, 0);">注:扫码可立体观老龙窑</span></p> <p class="ql-block">  离别那日,陈楠送我们到镇口。她和姑娘手把手指导捏做的那只紫砂杯,还静静地立在密封箱里等待风干、等待火的洗礼。那习作的泥料便是黄龙山的,杯形朴拙,盈盈一握,仿佛手心已带着了千年的微温。</p> <p class="ql-block">  回程的车启动了。恍惚紫砂余温还在掌心,它沉默着,却仿佛有千言万语。我想起龙窑里不熄的火,古南街石板上的幽光,矿坑公园里孩童的笑语,以及陈楠谈起祖辈手艺时,眼中那簇沉静而亮的光。这一路的见闻,忽然间都在这掌心的方寸之温里,找到了皈依。</p> <p class="ql-block">  壶是泥土,曾深埋于黄龙山的幽暗;壶是匠心,历经五代人指尖的抚弄与龙窑烈火的淬炼;壶也是新生,从历史的矿坑与古街走出,温润了一个寻常旅人的掌心。</p> <p class="ql-block">  千里壶缘,原不只是地理的奔赴,更是一场穿越泥、火、人、时四重帷幕的相见。而丁蜀的千载匠心,亦从不拘于作坊的方寸之间。它在一把壶的圆融里,在一条古街的呼吸里,更在将那大地伤痕抚平成诗、将古老烟火续写为绿意的、一座古镇宽阔而温柔的胸襟里。</p> <p class="ql-block">  车子渐行渐远,蜀山的轮廓在暮色中淡成一片青灰色的剪影,温柔而坚定,如同一直随身携带一程的紫砂壶,静静卧在我的行囊里,也卧在了我的心上。</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2025.11召耳召于宜兴丁蜀镇</p><p class="ql-block"><br></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