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深处的暖

香雪儿

时间的脚步总是匆匆，转眼父亲已经离开我们六年整。这两千多个日夜，我常常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想起他——或许是寒冬里升起的第一缕炉火，或许是餐桌上一碗热气腾腾的红烧肉，又或许是寂静夜里，那盏曾为我留着的灯。

永远都记得，2019年寒冬的那个早晨。父亲和以往一样，早早就醒了。五点多钟，家里请的男护工叫醒我，说要去医院照看他的母亲。我匆忙起身，见父亲坐在沙发上，双手拢在袖管里，眼神平静地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天。我便挨着他坐下，电炉里的火暖暖的，我们盖着同一条厚厚的棉被，暖意从膝盖蔓延到心底。寒冬的清晨气温极低，我靠在父亲身边，他异常安静，只是偶尔轻轻拍一拍我的手背，像小时候那样，带着无声的安抚。我给他喂了水，又递了些饼干充饥，他慢慢咀嚼着，眼神里满是依赖。七点多钟，帮他洗了脸，看着他干净整洁的模样，我转身下厨做早点。甚至还计划着，等下午天气晴朗暖和些，叫姐姐过来给他洗澡，再做他最爱吃的红烧肉——那是他年轻时总做给我们吃的菜，如今他行动不便，我总想把最好的都留给他。

可我万万没有想到，意外会来得如此猝不及防。给他喂早点时，父亲突然被粉条哽住，脸色瞬间涨红，双手紧紧抓住我的胳膊，一下上不来气，直直倒在我的怀里。我慌乱地拍着他的背，大声呼喊着他，可他再也没有回应。我一边拨打120，一边大声喊我先生来帮忙，却终究没能留住他。他的生命，永远定格在了12月7日早晨8点30分，享年76岁。

父亲去世后，我陷入了深深的自责。如果那天我没有图方便煮粉条，如果我喂得再慢一点，如果我能早点发现他的不适……无数个“如果”像针一样扎在心上，让我夜不能寐。这种自责像一块巨石，压在我心头很久很久。直到有一天，我整理父亲的遗物，突然想起他说过的话：“不求孩子大富大贵，只求他们平安喜乐，无灾无难”。那一刻，我突然明白，也许父亲最大的心愿从来不是长寿，而是我们过得好。人总有那么一回，多年后我也会追随他而去，这份执念才渐渐释怀。

父亲走后的日子，我的心像被掏空了一般。没有了牵挂，没有了羁绊，反而变得无所适从。早晨起来，不用再关心天气变化，想着给父亲增减衣服；下班回家，不用再琢磨买什么菜合他胃口；踏进家门的那一刻，也不用再问护工，常便秘的父亲的是否如厕；深夜再也不用担心父亲是否没有盖好被子受凉而起床……那些曾经觉得繁琐的日常，如今都成了最珍贵的回忆。

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不想回家，害怕一个人待在家里，更害怕听到伤感的音乐。即便只是下一场雨，淅淅沥沥的雨声也会轻易勾起我满心的伤感。在卫生间洗澡时，闭上眼睛就会浮现出帮父亲洗澡的画面——我小心翼翼地扶着他，给他搓背；坐在沙发上，总觉得他还坐在我身边，我们一起看电视，一起沉默；甚至躺在床上，也会想起他坐在窗边卡坐的模样……

可即便我这样日思夜想，六年来，父亲却从未到我的梦中来过。我常常在想，他是不是放心不下我，所以不愿来打扰我的生活？又或者，他早已化作了身边的某一缕风、某一束光，在我看不见的地方默默守护着我。

如今，我渐渐学会了与思念共存。我会在每个周末，打扫父亲曾经住过的房间，每隔一段时间给他的照片擦去灰尘，或对着他的照片默默说话，就像他还在的时候一样。我知道，父亲从未真正离开，他只是换了一种方式留在我身边，留在那些温暖的回忆里。

时光匆匆，岁月流转，可父亲的爱永远像冬日里的炉火，温暖着我前行的路。那些与他相处的点点滴滴，早已刻进我的生命里，成为我心中最柔软、最珍贵的宝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