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观云】我与流云的午后之约

真常应物

       当我举着那台新的智能手机，笨拙地对准天空，才发现镜头总在颤抖……或许是调皮的风轻踏我的指间，又或许只是我被这份纯粹的自由深深的撼动了。

       回家翻看自己拍摄的照片里，拍过工地的塔吊、秀丽的山河、城市里的玻璃幕墙大楼，还有被切割成规整几何形状的湛蓝天空。

       在回观自己的拍摄中，陡然发现几乎每张“城市新貌”的照片角落，都有一抹无意中被摄入的、毛茸茸的云边。它们像未被邀请的客人，安静地待在画面的边缘，姿态各异。

       那一刻，我忽然怔住了。我们这一生，眼睛总是盯着那些“重要”的东西：年轻时盯着产量、指标、进度；后来盯着房价、股价、孩子的成绩单。         我们总在赞美晴空的辽阔，感叹建筑的雄伟，歌颂山河的壮丽，却极少有人，会为一片路过的云，真正停下脚步。

       它太轻了，太易变了，太没有“用处”了。它就像那些被我们为了“生活”而搁置的闲情、逸致，以及内心最初那点无用的浪漫。

       于是，我开始了有意识的“观云”。这不需要远行，只需在阳台上抬头，或在散步时驻足。

       我发现，云是天空最诚实的表情。清晨的云，常是淡而薄的，丝丝缕缕，透着初醒的慵懒，像一句未说出口的早安。

       午后的云，则饱满而富有野心，在阳光的鼓动下，堆叠成巍峨的雪山、奔走的巨兽、或是神话中的城郭，充满生命的张力。

       而黄昏的云，是终曲的华章，它饱蘸了夕照所有的颜料，从金黄到绯红再到绛紫，热烈地燃烧，然后从容地隐入夜的墨蓝，仿佛完成了一场盛大的告别。

       看久了，便觉得云是有性格的。有的云独自游荡，遗世独立；有的云成群结队，浩浩荡荡；有的云脾气暴躁，瞬间就能让天色晦暗、雷声滚动；有的云则温柔敦厚，只是静静地为你遮挡一阵过于炽热的阳光。

       它的形态，取决于风的走向、空气的湿与浊、大地的温度、山川的起伏。它无法决定自己的来处与形状，却能在每一个当下，呈现出最自由的姿态——或卷或舒，或聚或散，全凭天意，亦全然地接纳天意。

       这多么像我们被时代洪流所塑造，却又不断寻求自洽的心境啊。

       我们这一辈人，人生轨迹何尝不是被“风气”与“温度”所左右？我们集体地奔涌，努力成为建设者、奋斗者，低头耕耘属于自己的方寸之地。我们习惯了看脚下的路，看肩上的担，却忘了时常抬头，看看那始终在头顶流淌的、自由的风景。

       云不曾离开，只是我们关闭了接收它的频道。

       现在，当我重新调整生命的焦距，将一部分注意力从“地上”移向“天上”，我感受到一种奇妙的治愈。观云时，时间会慢下来。你会忘记手机里待回的信息，忘记计划表中未完的事项。

       你只是和一个瞬息万变、却又亘古如常的生命体静静对视。它从不重复，昨日的壮丽永不可追，明日的奇景亦无法预约，你能拥有的，只有眼前这一刻的相遇。这种“一期一会”的珍贵，教人懂得专注于当下。

       我终于明白，我渴望重新了解的，不止是云。更是那种如云般“无挂无碍”的心境。是经历了凝聚与飘散、光明与阴影之后，仍能保持内在的轻盈与柔软；是在无法掌控的际遇之风中，依然能活出自己舒展的形态；是看过万千风景后，仍能为一片最普通的流云感到欣喜的、开放包容的觉知。

       我不再急于按下快门，去“记录”一片完美的云。因为真正的“拥有”，是让它穿过你的眼睛，沉淀进你的心里。

       生活的意义，或许不在于永远追逐那片最绚丽的晚霞，而在于你终于肯在庸常的午后，抬起头，让一片朴素的、路过的白云，轻轻飘过你生命的天空，并在心底投下一片温柔的、自由的阴影。

       此刻，又有云来了。它什么也不象征，它只是它自己。而我也只是我，一个在人生秋季，才开始学习观云的老人。我们彼此路过，互不打扰，却共享着同一片无垠的、开放的天空，这就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