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回顾金门战役 25 我在古宁头作战负伤</p><p class="ql-block"> 原第253团班长 常 登 鸿</p><p class="ql-block"> 我是个革命伤残军人。在我大腿外侧,有鸡蛋大一处伤疤,肌肉深处,还埋藏着一块炮弹碎片。每逢阴天落雨,这伤处就隐隐作 痛,提醒我想起当年的战斗。</p><p class="ql-block">这是四十多年前金门之战,国民党军 队给我留下的创伤。我永远忘不了那一场艰难的战斗,永远忘不了 敌人的残暴!</p><p class="ql-block">我是江苏省江都县人。1945年18岁参加新四军,1946年加入 中国共产党。日本投降后国民党发动内战,我参加了苏中七战七 捷的多次战斗,并坚持在苏中敌后一年多。</p><p class="ql-block">从1948年起,我先后参 加了淮海战役、渡江战役、上海战役和进军福建。解放厦门前,我 参加了集美战斗。当时我是中国人民解放军第29军第85师第253 团团部通信排1班长。</p><p class="ql-block">攻打金门,是解放福建省的最后一战,大家都争着要去,争着 当第一梯队。本来上级指定2班长随团指挥所跟第一梯队过海, 叫我随第二梯队,我不干,经我再三要求,上级把2班长留下,叫我 随团指挥所先过海,我当然十分高兴。</p><p class="ql-block">1949年10月24日晚上10点以后,我随团长徐博同志登上团指 挥船。这是一条三桅三篷的大型木船。船上有电话班、电台同志 共三十多人。团政委陈利华和参谋长王剑秋不在这条船上,他们 大概坐另外的船先走了。当我们这条船开航时,各营的船都先开 了,附近海上看不到别的船。</p><p class="ql-block">开船约一个多小时,我们这条船就遭到金门岛上敌人机枪的 扫射,有一位电话兵负了伤。他是江苏省兴化县人,姓名记不得 了。船没有受损失,继续扬帆前进。</p><p class="ql-block">25日凌晨,我们在金门岛西北部的古宁头顺利登陆。我先头 部队已控制了海岸,并已向纵深打去,海岸上已没有敌人,远处的 敌人盲目地向海岸打炮,没有打着我们。不过那些船工很害怕,纷 纷弃船上岸躲避炮火。原定这条船要由警卫连的同志带着开回大 陆接运第二梯队,但船工逃散,海潮很快又退了,船搁浅无法开回、 警卫连的同志也只好上岸参加战斗。</p><p class="ql-block">团指挥所先开设在一个敌人弃守的地堡内。电话班同各营架 通了电话。徐团长指挥各营向金门县城攻击前进,并用报话机向 后方报告战况。</p><p class="ql-block">防守海岸的国民党青年军201师的学生兵、娃娃 兵,被我们俘虏了很多,都关在附近的村庄里,由团部警卫班看押 着。</p><p class="ql-block">各营向纵深攻击,开始也很顺利,占领了敌人一些据点。团指 挥所也跟着前进。</p><p class="ql-block">到25日中午,敌人援兵反攻,我们的攻势受阻。 对有些据点,双方反复争夺,形成拉锯。</p><p class="ql-block">团指挥所设在一座独立的三间瓦房内。西间是电话总机,我 们通信班住中间,徐团长和电台同志住东间。在作战过程中,团长 不断派通信班的人外出传达命令。</p><p class="ql-block">记得团长派我出去三次。其中 一次是叫我找兄弟部队首长,可能是251团团长,请他们向我们靠 拢,共同坚守古宁头阵地。</p><p class="ql-block">25日,因敌人距离尚远,只是偶尔有炮 弹打过来,我还没有直接参加战斗。</p><p class="ql-block">记得是26日早上,我听到徐团长用报话机要求后方派兵支援。 后方回答说:“坚持!坚持?”却没有一船一兵过海来。</p><p class="ql-block">26日上午,敌人冲到离团指挥所约五百公尺处,有些战士也退 到指挥所附近来。</p><p class="ql-block">徐团长命令我,把附近所有的战士都组织起来 保卫团指挥所:“小常,你来当排长,不管是不是253团的,都由你指挥!”</p><p class="ql-block">我组织起二十多人,其中还有一挺轻机枪,把守着通向指挥所 的路口。我告诉机枪射手节约子弹,敌人不靠近不开火,一开火就 要杀伤敌人一大片。敌人被打得抬不起头,只能匍匐前进,几次冲 击都被我们打退。</p><p class="ql-block">三个小时后,敌人改用小炮向我们轰击。一块炮弹皮,打进了 我的左大腿。开始我光顾打仗,没有感觉痛,全身直冒虚汗。等到 敌人攻击暂停,我才感到大腿发麻。</p><p class="ql-block">有个战士喊:“排长,您负伤 啦!”我低头一看,血在地上淌了一公尺远。</p><p class="ql-block">当时没有担架,一位战友把我背到团指挥所。</p><p class="ql-block">徐团长说:“小常负伤啦!”</p><p class="ql-block">我说“没事!”</p><p class="ql-block">团长安慰我说:“你先休息,等后方来了 船,就送你到后方治疗!”</p><p class="ql-block">我靠墙躺下,用两个救急包包扎伤口,但 血流不止,救急包都被鲜血渗透了。</p><p class="ql-block">下午,战斗接近了指挥所。敌人三发炮弹打到指挥所的房子 上。</p><p class="ql-block">徐团长走来走去地说:“指挥所被敌人发现了,我们要转移。”</p><p class="ql-block">他 俯下身子对我说:“指挥所要转移,你先在这里休息,等会儿我找担 架来抬你!”</p><p class="ql-block">我心里很清楚,战况危急,形势严峻,哪里还会有担架 来接我!</p><p class="ql-block">但对团长的话,我还是很感动。事情到了这个地步,除了空言安慰,他也拿不出别的办法啦!这是我见徐团长最后的一面。</p><p class="ql-block">指挥所的人都走了,附近我军的机枪也不响了,整个三间房只 剩下我孤零零一个人。我后悔负伤后把自动步枪交给了战友,自 已身上只剩下一个水壶和一块雨布。我懊丧地想,如果手中有枪, 或者有一颗手榴弹,敌人来了我还可以同他们拚命,现在手无寸 铁,岂不是要眼睁睁地束手被擒吗!我把胸章撕下来丢掉,无可奈 何地等待命运的安排。</p><p class="ql-block">有四个敌人闯进来,慌里慌张地用枪指我大喊大叫:“别动!”</p><p class="ql-block">其实我因流血过多,当时根本动不了。他们搜遍我的全身,找不到 武器,就把我的钢笔和水壶都抢走,然后扬长而去。</p><p class="ql-block">过了一阵子,又来了一批敌人,是打扫战场的。他们拖起我的 两条腿,把我从房子里倒拖到大路边,丢下就不管了。我看路边躺 着不少同志,有烈士也有重伤员。这时太阳还没落山,天色还亮,时间大约是26日下午七、八点。远处西北海边,还不断传来枪声。</p><p class="ql-block">我口渴得要命,附近没有一滴水。我慢慢地爬到地瓜地头,也 顾不得“不拿群众一针一线”的纪律了,用手挖地瓜吃。肚子里有点 东西,身上也就有了点力气。</p><p class="ql-block">我爬到老百姓的房子跟前。老百姓正 在吃晚饭,吃的是大米掺地瓜丝煮的稀饭。有两户人家各给了我 一碗,我狼吞虎咽地吃下去。老百姓说的话我一句也听不懂,但从 他们的眼光里,可以看出深深的同情。当天夜里,远处的枪声停 了。我就在老百姓房子外边墙根下睡着了。</p><p class="ql-block">27日天亮,敌人开来卡车,沿路搜寻,把我军的重伤员和烈士 遗体,都抬起来扔到车上,包括我在内。卡车开到海边,就把我们 活着的丢在水渍渍、湿漉漉的海滩上。</p><p class="ql-block">当时没有饭吃,没有水喝, 也没有药,我的伤口火辣辣地痛,肚子咕咕地叫,身心的痛苦实在 无法形容。海边停着一条大船,船头开着两扇门,据说是登陆艇。 下午,敌人赶我们上船。我身子站不直,靠轻伤的战友扶着上了 船。</p><p class="ql-block">敌人把我们伤员都赶到露天甲板上。船开动后,海浪直扑到 甲板上来,不久天又下雨,甲板上水深半尺,伤员都泡在水里,冷得 发抖。</p><p class="ql-block">这时我遇到了3营7连副指导员丁凤藻,他胳臂受伤,伤势 较轻,能够走动。他悄悄告诉我,他是战斗到最后,退到古宁头海 滩被俘的,当时敌人用机枪扫,一些同志倒在海边,遗体被海浪卷 走,也有的同志投海自尽。</p><p class="ql-block">我问他“看到徐团长没有?”他说他没有看到。敬爱的徐团长,他到哪里去了呢?</p><p class="ql-block">丁风藻同志把我推到甲板上一块较高的地点,又用我那块雨布盖着我,这样我身边的水就少一些。敌人每天两次用大木桶送来稀饭,放在甲板上,根本不够这么多人吃。我不能去盛饭,全靠 丁凤藻盛来给我吃。</p><p class="ql-block">船在海里走了两天两夜。每天深夜,敌人就 用手电筒照着查看伤员的情况。有的重伤员连冻带饿、饥寒交迫 不幸去世,敌人就抬起来向海里一丢;有的同志还没有停止呼吸, 也被敌人丢进了大海!</p><p class="ql-block">上船时甲板上伤员躺得满满的,约七、八十 人。到达台湾时甲板上稀稀拉拉,剩下不到一半。这凄惨的情景我 永世也忘不了!</p><p class="ql-block">对比着人民解放军宽待俘虏的政策,国民党军队 真是太凶狠残暴了!</p><p class="ql-block">船到台湾基隆,敌人叫我们下船,又赶我们上火车。先到 台北住了一夜。第二天到台中住了一夜又到台南。在台南住了两 天,又回到台中,把我们关进用铁丝网包围着的集中营。国民党把 我们的解放军服装全扒掉,发给我们一些国民党军队的旧军衣,上 面印着“新生”两个字。</p><p class="ql-block">同我住在一起的全是重伤员,还有一些年纪大的大陆船工。集 中营审问我的身份,我说我是扛炮弹的。敌人把被俘的解放战士 找来认我,问他们我是不是共产党员和干部?</p><p class="ql-block">因为我一直在团部 工作,而团部没有解放战士。那些来自各营连的解放战士都不认识我,最后敌人也没弄清我的身份。</p><p class="ql-block">开始,丁凤藻也同我住在一 起,我俩装作不认识,见了面不说话也不打招呼。因为一说话敌人 发现后就要追问。</p><p class="ql-block">丁凤藻背地里悄悄问我:“你打算怎么办?”</p><p class="ql-block">我 说:“我伤势这么重,只有等死一条路。”</p><p class="ql-block">不久他伤势好转,被敌人调 走,从此我再也没有见到他。</p><p class="ql-block">我不想活下去了。我腿上的伤口化脓了,气味很难闻,我找条 木棍拄着才能走路。集中营叫我上药我不去,要给我动手术我也 不干,伤口要烂就让它烂吧,活在敌人手里还有什么意思!</p><p class="ql-block">有些轻 伤的战友伤刚好,敌人就强迫他们加入国民党军队。因为我伤重, 走路一歪一拐,远远地就闻到臭味,他们也不来找我。</p><p class="ql-block">每天,国民党兵持枪押着我们在集中营劳动,拣砖头拔草,想尽一切办法折磨 我们,摧残我们的意志。那些老船工本来都吸X成癖,在集中营里 没有X吸,自然十分痛苦。</p><p class="ql-block">1950年3月上旬,集中营的头头突然召集老船工和我宣布:送 你们回大陆!你们农村出来的,就回家种田;是沿海的渔民,就回 家打鱼,不许再给共产党干事!</p><p class="ql-block">乍听这些话,我还不相信,以为国 民党又要耍什么花招。也许是看我们这些人对他们无用,准备处 决我们,打发我们回老家!</p><p class="ql-block">我从思想上作了死的准备。第二天我 们二十多人被送上火车,到了基隆又被送上国民党军队的运输船。 船从基隆向北开,到了舟山群岛中的一个小岛,敌人把我们丢上岸 就不管了。</p><p class="ql-block">当时舟山群岛还没解放。这个小岛上的渔民经常出海打鱼,同大陆有来往。</p><p class="ql-block">我拄着拐棍在海边上徘徊,找到一条要出海的渔 船,请他们带我去大陆。</p><p class="ql-block">渔民答应了,对我说:“你要躲在船舱里别 露头,不然到了海上,这边发现了不得了,那边看到了也不得了!”</p><p class="ql-block">船到上海吴淞口外,岸上派汽艇来检查,看到我就盘问一番。回到 解放区,我心情十分兴奋,就一五一十把作战被俘的经过如实地讲 了,并且忍不住地说:“去年5月,我参加过解放上海。”</p><p class="ql-block">汽艇上的 同志回岸上报告,接着又开回来接我上岸,并代我向船主付了船 钱。</p><p class="ql-block">这时是1950年3月13日,我被俘五个月零十七天的苦难生活终于结束。</p><p class="ql-block">吴淞口的同志送我到上海。在上海让我理发、洗澡、换衣服, 又送我到南京。</p><p class="ql-block">我先在光华门门外一家部队医院治伤,然后又住到 四牌楼附近苏北军区管辖下的一个招待所接受审查。医院和招待 所的伙食都很好。在台湾我瘦得皮包骨头,回大陆不久就恢复了 健康,丢掉了拐棍。</p><p class="ql-block">1950年9月,上级安排我复员还乡。当时发给我的复员费是两千九百斤大米。复员证上写我是“苏北军区政治部通信班长”。 这个复员证我一直保存着。</p><p class="ql-block">我有养鱼技术。1956年我从农村被调到江都水产养殖场当工 人。1957年调六合县。1960年调泰州水产养殖场直到离休。</p><p class="ql-block">在生 产中我是骨干,但政治运动一来就要受冷落。直到党的十一届三 中全会以后,我才从政治上又获得了解放。</p><p class="ql-block">1988年12月,泰州市 水产养殖场党的总支委员会还发给我这个老党员一张“光荣离休” 的纪念状。</p><p class="ql-block">回大陆四十年来,我到处打听对我有救命之恩的丁凤藻的下落,始终没有一点音信。</p><p class="ql-block">如果在从金门到台湾的船上,没有他的照 料,我也会冻饿而死,被敌人丢进台湾海峡,哪里还能活到今天!</p><p class="ql-block">不 知如今他在台湾还是在大陆?是去世了还是活着?我祝愿他能有 幸福的晚年。</p><p class="ql-block">1984年我到福建去,遇到了当年251团通信排的2班长。他是 军队离休干部,生活条件当然比我好。</p><p class="ql-block">他十分热情地招待我,回忆 起当年我主动要求跟第一梯队打金门,换他作第二梯队的经过,他 感激万分地说:“您替我做出了重大牺牲,没有您哪有我的今天!”</p><p class="ql-block">我说:“快别这样说啦!让我们多想想那些牺牲在金门岛上和被敌 人扔进大海的烈士吧!他们为党为人民献出了宝贵的生命,值得 我们永远怀念!”</p><p class="ql-block">作品声明:内容取材于网络</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