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竹枝

月下芦笙（孙利）

画竹枝

一九七九年，比晚婚还晚的我出嫁了。那年我二十九他三十。挑啊挑，生怕自己一时眼花，挑错了跳进火坑。后来发现我们有截然不同的脾气：一个稳稳当当，一个风风火火；一个细细致致，一个粗粗拉拉；都说是快慢不合辙，水火不相容，我倒觉得我们挺互补。我们呢，也有共同之处，那就是数学都不好，都喜欢文学。要说喜欢文学吧，偏偏俩个人都不喜欢散文，你说怪不怪？难道这就叫“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吗？

　　八五年社会上实行了自学考试，我也跟风似的，报了一门统计。 因为我是搞计划的，似乎撘点边，况且当时没别的，只此一科。 全厂大概有40多人报了名，几十个课时下来后，有些受不了业余时间上课做作业的同仁们，纷纷的急流勇退了。 不到两个月，只剩我们十几个人了。 好歹老公支持我，能干的家务都承包了。我才没打退堂鼓。也是真巧，没想到第一门考《哲学》，我愣是考了88分， 于是乎自信指数立马涨了几个百分点。接下来又晃晃悠悠，玄玄乎乎的一下子越过了《大学语文》和《政治经济学》两门。那份自豪！因为这两科卡了不少人。

学统计的同学们聚在一起，同事加同学。

　　再接下来就不那么顺了。磕磕绊绊的，断不了过不去，跟着下一次重考。随着重考次数的增多，自信心也在一点一点的降温。后悔当时为什么没有跟大多数人一起激流勇退！哎，三十好几了，带着个孩子工作还挺忙，又没人逼你，图嘛呢? 于是我宣布 “我不想学了”。倒是老公一个劲的劝我接着学，还送了我一首诗，涂成一篇鸦，放在我办公桌的玻璃板下：

人生铸刻难能赫，万仞锋芒纵是磨。

拼将折翅再梳理，老鹰翼凌九天河。

咱是不是鹰先别说，成天折翅我可真受不了 ，又想了想，跟头咕噜的也过了几门了，咬咬牙接着吧。 可要命的是，我只上过初中，平时又不喜欢数学，没上过高中的我学高等数学，就是接着门槛上炕，那《微积分》简直把我折腾的吐了胆汁。当时家里没空调，三伏天做习题，抬起胳膊稿纸都沾在胳膊上。就那样，春夏秋冬，风里雨里，白天上班，业余时间上课，晚上练习。老公一边心疼还一边夸我。

同学们大都年龄小，跟我差一轮。她们早早就考过了高等数学。我晚了她们三年。

　　92年老公考上了北京的中国工运学院，带职脱产两年，着实当了两年的首都公民。人家两年就可以毕业，可我还在坚持抗战，还被挡在毕业生门外。和老公的通信，除了家长里短，还少不了对学习的关注。记得他在一封信中送了我一首郑板桥的诗：

四十年来画竹枝，日间挥写夜间思。

冗繁削尽留清瘦，画到生时是熟时。

天呐！我真不想画40年，但我却被“画到生时是熟时”的哲理和境界，深深的感动着。92年的高等数学重考又没过关，我含着泪给在北京的老公写道：

六次败阵难自持，春江水暖鸭不知。

山穷水尽回眸处，应是柳暗花明时。

梳理折翅重展翼，四十二岁画竹枝。

　　那份伤心，那份无奈！可我确实还想再冲刺。这一门挡了我三年了。自己觉得自己好委屈，我怎么这么笨？当第八次冲刺过关的时候，我反倒觉得自己没有多兴奋，只是心里沉甸甸的，好踏实。八年了，我是厂里自学考试统计专业的第八个毕业生。虽然学了八年才毕业，但我毕竟奋斗了，坚持了，也胜利了。

八年的学习，学了不少的知识，从六六年初中毕业的懵懂，到四十多岁才大专学业有成的日渐成熟，锤炼了，沉淀了，也提高了。直到现在，我也不后悔自己当时的选择和坚持。只是每每想起此事，都特别感谢老公，也真的很感谢自己。

整理书桌，拾掇出来一些过去的文字，竟然是二十年前的，想想没发过，扔了怪可惜。就发到美篇存起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