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水有相逢]再续四十年庐山缘

峡江甜歌

<p class="ql-block">四十年前,我从巴东坐船去黄梅县出差,客轮在九江港喘着粗气鸣笛,窗外是灰蒙蒙的冬天。同事指着远处一片朦胧的山影说:“看,那就是庐山。”我伸长脖子望着,心里有点痒,可想到过几天就要办婚礼,到底没去成。近在眼前的山,一下子变得很远很远。从那以后,庐山的云雾就常常飘进我梦里——有时是书里没写完的诗,有时是画上未干的墨,更多时候,是一个被日子越推越远的、淡淡的念想。</p> <p class="ql-block">没想到,四十年后,是妻子接上了这个念想。今年她七十大寿,孩子们要热闹,她却摇摇头,眼睛亮晶晶的,语气很坚持:“就我们俩,出去走走吧。” 去哪儿呢?我还没开口,心里那抹青灰色的影子就自己浮了上来。她笑了,像是早就看透了我:“就去庐山吧。你的遗憾,我陪你补上。” 就这样,我们又一次一拍即合,说走就走了。</p> <p class="ql-block">十一月底,江南秋意正浓。我们开着吉利车,上了去庐山的路。原打算在九江住一晚,第二天再上山。可当地图导航跳出“牯岭镇”几个字时,我们互相看了一眼,一个有点任性的念头冒了出来。“要不,直接开上去?”她说。车子沿着盘山公路向上爬,一边是石壁,一边是深深的山谷,满眼都是枫叶和银杏的金红。夕阳的光像融化的金子,洒在这一片斑斓上。她摇下车窗,山风清冽,带着松树和泥土的味道灌进来。她说:“这路可比老家龙朝观的路还险,像开进了一幅古画里。”</p> <p class="ql-block">到牯岭时,暮色已降临,天刚黑透时,这个挂在山腰的小镇,亮起一片温暖的灯火。我们住进一家叫“雅山”的酒店,老板娘人很爽利,老远就在路口等我们,帮着停车,又抢过行李。房间干净简单,推开窗,就能看见镇上的灯光和远处黑黝黝的山影。洗了个热水澡,浑身都显得轻松。老板送来一壶自家焙的云雾茶,嘱咐夜里风大,出去要加衣。捧着热茶杯,茶烟袅袅,四十年的时光,在这一刻忽然变得很惬意,很踏实。</p> <p class="ql-block">第二天早上,我们在路边小店吃牛肉粉。我问老板有没有地图,老板娘摆摆手说没有。旁边桌一对看着很斯文的夫妇转过身,笑着搭话。他们说从广州来,已经玩了四天。那位先生从包里拿出一张用旧了的观光车线路图,递过来:“这个给你们,希望能帮上忙。” 地图边角都磨卷了,拿在手里却有温度。妻子连声道谢,仔细折好收起来。那位女士还好心要领我们去车站。这份陌生人的善意,让我们一天的开始,充满了暖意。</p> <p class="ql-block">回到旅店门口,遇到一位刘姓的本地导游,衣着整齐,说话实在。他坦诚地说,庐山景点散,有熟路的人带着,能省不少脚力,还能去些清静地方。我们想了想,便答应了。后来的行程证明,这决定很对。老刘知道我们来自湖北,便说他儿子就在武汉工作,一下子亲近不少。一路上,他不像在介绍,倒像在拉家常:“看左边那片松林,是民国时种下的……前面就是三宝树,最老的一千六百年了……拐过这个弯,能看到如琴湖一角了。” 有他领着,这山仿佛不再是景点,而是一个老朋友的家。</p> <p class="ql-block">老刘先带我们到含鄱口。站在望鄱亭上,眼前是望不到边的云海,像刚煮开的牛奶,滚滚翻腾。忽然,云层裂开一道缝,底下鄱阳湖平原和弯弯曲曲的江河,露了一下脸,瞬间又被云吞没了。那景象,壮观得让人说不出话。老刘在边上轻声说:“这就是庐山的天,小孩的脸,说变就变。” 去看大口瀑布要坐缆车。缆车滑进云雾里,脚下是深深的峡谷,传来闷雷一样的水声。妻子有点紧张,攥着我的手。我倒觉得,这悬浮在山谷之上的安静,像在轻轻地飞。</p> <p class="ql-block">中午,老刘领我们去一家不起眼的本地菜馆。老板极力推荐“石鸡”,解释说这不是鸡,是长在山泉石缝里的蛙。菜端上来,红椒青蒜衬着酱色的蛙肉,香气扑鼻。肉又嫩又紧,味道鲜得很。老刘聊起山里的旧事,笑着说:“三个人吃饭就是香,多双筷子,连味道都热闹些。” 我和妻子相视一笑。结账时,两百八十八元,一个吉利的数字。吃得开心,这钱便花得值了,那份融洽的气氛,远不是钱能买来的。</p> <p class="ql-block">下午,去的地方历史味重了些。在周恩来纪念馆,看着那些简朴的物件和老照片,能感到那个年代的不易。走到庐山会议旧址,那栋楼在秋阳下显得格外沉静。我们慢慢走过长廊,山风穿过高高的窗户,发出长长的叹息声。妻子低声说:“在这里,好像能听见历史翻页的声音。” 老刘没多说什么,只是指指墙上的老照片,还有那份修改了无数遍的“万言书”。这分寸感,让人心里很舒服。</p> <p class="ql-block">最后一站是仙人洞和花径。仙人洞前香火旺,游人多在念叨那句有名的诗。我们沿着石阶往下,拐进一片安静的竹林。阳光透过竹叶,碎金般洒在落满竹叶的小路上。旁边有几间按“白居易草堂”样子修的茅屋,围着疏疏的篱笆,开着几丛菊花,很有“不知转入此中来”的意境。妻子坐在溪边的石头上歇脚,脸上有细细的汗珠,在光影里显得特别平和。四十年前,我在江边独自遥望这片山时,哪里能想到,最终陪我走到这诗句深处的,会是身边的她呢?</p> <p class="ql-block">从花径出来,天边晚霞铺了半边天。我们谢过老刘,他憨厚地摆摆手,转身走进小镇熙攘的人流里。我们没有马上回酒店,而是把车开到一处僻静的观景台。暮色越来越浓,牯岭镇的灯火一盏盏亮起来,像不小心撒在黑绒布上的星星。远处的山,已经和天色融成一片,沉静而安稳。山风带了凉意,我替妻子拢了拢围巾。她轻轻靠着我,说:“这山,我们总算来过了。”</p> <p class="ql-block">是啊,来过了。不光是脚走到了那些有名的地方,看到了云,看过了瀑,走过了老屋和枫叶铺成的小径。更是用我们这双走了七十年的脚,实实在在地,把一段惦记了四十年的时光,走成了今天。用我们两双一起看过大半辈子的眼睛,把历史的云烟和平淡的日子,都看进了这莽莽苍山里。都说“暮色苍茫看劲松”,山水有相逢,人也有相逢。和这座山的相逢,是圆了一个梦。而和身边这个人,在人生的秋天里,互相搀扶着,看完这一路的云起云落,才是生活给的最实在的暖和,最厚重的温柔。</p> <p class="ql-block">车子发动,灯光划开浓起来的夜色,我们慢慢下山。后视镜里,庐山的影子越来越淡,终于化进了水墨一样的天边。想起人们常说,这山路有三百九十六道弯,当年是数火柴数出来的。一个数字,说尽了山的险,路的绕。可这会儿,我的心是平展展的。那座曾经悬在梦里、总觉得够不着的山,到底落了下来,落到了我的手心里。它变成了一盏云雾茶的暖,变成了一张旧地图上陌生人的善意,变成了一盘“石鸡”的热闹鲜美。而最沉、最让人心安的,是暮色里的观景台上,她轻轻靠过来时,那份安稳的、实实在在的重量。</p> <p class="ql-block">山在身后,路在眼前。而有些风景,一旦落入心里,便再也无需回头寻找了。四十年后,我终于来了。它静静地在那里,仿佛真的在等我。</p><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176, 79, 187);">图.文.编辑:峡江甜歌</b></p><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176, 79, 187);">歌曲:庐山恋歌(鸣谢原创)</b></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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