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幻小小说：命门

白雪韵春

作者/耿顺甫︱演播/白雪韵春

作者原文及赏析《命门》

公元2167年，物质匮乏已成为历史课本里的尘埃，取而代之的，是情感消费的黄金时代。人们不再为面包和汽油发愁，却甘愿为一场定制的“幸福体验”倾家荡产。

我是程序，一名记忆修复师，或者说，一名专业的“谎言编织者”。

我的工作室里，全息投影交织成一片流动的星河。指尖划过控制屏，我为客户T-11调试他记忆中的“完美婚礼”。

真实的记忆里，那天是阴天，新娘紧张得手心冒汗，誓言也说得磕磕巴巴。但在我的调整下，天空被渲染成瑰丽的极光，新娘的汗珠被替换为感动的泪滴，而那个迟疑的吻，则被注入了双倍的多巴胺信号，确保每一次回放，都能让他体验到巅峰的愉悦。

“锚点确认，痛苦指数降至阈值以下。”系统发出柔和的提示音。

就在此时，我的右臂突然传来一阵熟悉的刺痛。这道旧伤，是三年前一次记忆修复事故留下的后遗症，最近却总在接近编号“Door Ω”的异常心门时发作。

“又在想那个梦？”肖岚的投影出现在我身旁，她是我唯一的搭档，也是公司里唯一能看穿我心思的人。她皱着眉，语气带着惯有的冷静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程序，上级要求36小时内完成季度报告，别再碰那些系统漏洞了。”

我敲了敲控制台，金属的冰冷触感让我清醒了些：“如果我们的工作本身就是最大的漏洞呢？我们出售的不是幸福，是集体的自我欺骗。”

她冷笑一声，投影的光影在她脸上投下冷漠的阴影：“你又在混淆现实和隐喻了。程序，客户付钱，不是为了听你讲哲学。他们需要的是安慰剂，不是真相。”

我无言以对。肖岚说得对，我们的工作就是贩卖幸福。在这个情感即货币的世界里，我们是最大的供应商。只是，我无法像她一样心安理得。

那个梦又来了。青铜巨门崩塌的轰鸣，紫色的草海如潮水般吞没城市，一个穿着白裙的小女孩在透明的玻璃舱内，无助地拍打着窗面，她的哭声被隔绝在另一个维度。

“程序，你在走神。”肖岚的声音把我拉回现实，“T-11的订单完成了，下一个客户在等你。”

我点点头，关闭了全息投影。工作室的中央，一扇古朴的金属门静静矗立，门上刻满了复杂的神经回路纹路。这是“心门”，通往人类记忆迷宫的唯一入口。而我的工作，就是在这扇门后，为客户雕琢他们想要的记忆。

转机来自一个匿名客户，代号“普罗维登斯”。他开出的高价，足以让我和肖岚提前退休。委托内容只有一个：潜入废弃的“诺亚基因库”，寻找一份被加密的原始日志。

“这单子有危险。”肖岚看着加密的委托函，眉头紧锁，“诺亚基因库在大灭绝后就被封存了，是禁区。”

“所以我们才需要它。”我反倒是兴奋的，“能被遗忘的地方，才藏着被掩盖的真相。”

夜色中，我们潜入了那座如同巨兽骸骨般的建筑。防弹玻璃碎裂成蛛网，空气中弥漫着陈腐的消毒水味。数十个培养舱在黑暗中漂浮，里面是形态各异的变异组织，像是某种失败的实验品。

“欢迎来到文明的坟场。”一个清脆的AI合成音响起。一个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少女全息影像出现在我们面前，她是这里的向导，“你们在找‘门’的真相，对吗？”

她指向大厅尽头，一扇与我工作室里相似，却更为古老的青铜门。

“大灭绝时，旧世界崩塌，我们只能将人类的意识上传至‘心门系统’，以此延续文明。但这扇门，是通往过去的唯一通道。”

我走近那扇门，手掌贴在冰凉的金属上。瞬间，无数记忆碎片涌入我的脑海——滔天的洪水，淹没城市的巨浪，人们戴着神经接驳器，绝望地躺进培养舱。而我，就站在他们中间，看着这一切发生。

“新纪元元年，程慕羽启动心门计划。”AI少女的声音在空旷的大厅里回荡，“代价是：所有幸福需以远古文明的集体痛苦对冲。这是系统的底层协议。”

程慕羽。我的心猛地一沉。这个名字，是我家族的禁忌，也是心门系统的创始人。

我触碰着青铜门上浮现的日志，上面是程慕羽的亲笔签名和一行小字：“我们发明幸福，只因真实太过残忍。”

“程序！安全部在追踪你的位置！”肖岚的紧急通讯突然切入，她的声音带着罕见的慌乱。

我按住剧痛的右臂，那里的旧伤仿佛要裂开：“如果记忆是假的，痛苦是真的吗？”

AI少女转向我，那双由数据构成的眼睛里，竟流露出一丝悲悯：“程慕羽有句话留给你——‘我们发明幸福，只因真实太过残忍’。”

返回公司的路上，我的权限被安全主管切断了。我成了系统里的“幽灵”。

肖岚在一条暗巷里拦住了我，她的脸色比夜色还沉：“程序，你疯了？系统监控显示你接触了禁忌数据！你想毁了我们吗？”

我亮出从基因库破译的“情绪债务”档案，全息投影在我们之间展开：“肖岚，你看。当前所有幸福感都是杠杆产物。每制造1单位的愉悦，系统就会从灭绝日逝者的记忆中抽取等量的痛苦进行对冲。我们的幸福，是建立在远古亡灵的痛苦上的。”

她的瞳孔猛地收缩，身体微微颤抖。

“所以……客户的笑容……”

“都是假的。”我调出Door Ω的访问记录，“程慕羽是我曾祖母。她把系统的终极锁，藏在了后代的基因里。而绝望，就是开启它的钥匙。”

肖岚突然笑了，笑声里带着一丝凄凉。她撩起袖口，露出小臂上一道和我一模一样的旧伤疤：“知道为什么我总劝你停手吗？三年前，我就发现了真相。但我选择了沉默。”

我震惊地看着她。

“因为，程慕羽也是我的曾祖母。”她直视着我的眼睛，“我们是血亲，程序。我阻止你，不是为了公司，是为了不让你也背负上这份痛苦。”

血亲。这个词像一道闪电，劈开了我心中所有的疑惑。难怪我们能如此默契，难怪她总能看穿我的心思。原来，我们流着同样的血，也背负着同样的宿命。

“所以，你一直都知道Door Ω的存在？”我问。

“我知道，但我害怕。”她第一次在我面前露出了脆弱的表情，“打开那扇门，意味着七十亿人的美梦会瞬间破碎。我们承担得起这个责任吗？”

我和肖岚并肩站在Door Ω前。这扇门，既是系统的命门，也是我们家族的诅咒。

“密钥由被篡改的记忆凝成。”我看着门上复杂的纹路，那些纹路仿佛在呼应我心中的痛苦，“程慕羽用我们的绝望做钥匙，她早就计划好了。”

肖岚突然按住我的手，她的手心冰凉：“程序，开门后，我们可能什么都得不到，反而会失去一切。”

“但噩梦该醒了。”我反握住她的手，她的颤抖让我下定了决心，“真正的疗愈不是覆盖伤痛，是与真实共存。我们不能让整个文明，活在建立在谎言上的幸福里。”

我们同时将手掌按在门上。血脉中的基因锁被激活，Door Ω发出低沉的嗡鸣，缓缓开启。

门内没有预想中的炫目光效，也没有堆积如山的数据。只有十万道刻着名字的光束，从地面升腾而起，如同一片静谧的森林。每一束光，都代表着一个在大灭绝中逝去的灵魂。

中央，一块巨大的晶体碑文闪烁着：

“心门系统是赎罪机制。真正的救赎，始于选择真相的勇气。”

警报声瞬间响彻整个空间。

“我们被发现了。”肖岚冷静地调出控制面板。

“正好。”我将我们破译的所有真相，封装成一个“记忆病毒”，植入心门系统的主干网，“让所有人都看看，他们的幸福，是从哪里来的。”

“加载‘守墓人协议’。”肖岚的声音带着一丝决绝，“我们不能只做破坏者，我们得为这些亡魂，也为活着的人，找到一条出路。”

“守墓人协议”是我们设计的备用方案。它不会摧毁心门系统，而是将其转变为一个“真实引导”平台。人们依然可以体验记忆，但必须在知晓真相的前提下，学会与痛苦共存，而非逃避。

她挑眉看向我，那眼神仿佛在说：“看来我们注定要当真相的殉道者了。”

我望向窗外，虚拟的天空因系统的动荡而开始崩塌，露出背后冰冷的代码。“不，”我说，“我们是引路人。”

三个月后，心门系统完成了历史性迭代。新的职业“真实引导师”应运而生，我成了第一批从业者。

在我的工作室里，年轻的学员好奇地指着门牌上新刻的紫藤花图案：“老师，为什么是紫藤花？”

我指向窗外，废墟之上，一株顽强的紫色真菌正从混凝土的缝隙中萌芽，它与我梦中那片紫色的草海一模一样。“这是程慕羽留下的密码，”我说，“即使在谎言的土壤中，真实也会找到生长的缝隙。”

深夜，工作室里只剩下我和肖岚。她坐在控制台前，调出一段加密日志。

“程慕羽的留言。”她轻声说。

全息投影中，一个面容憔悴却眼神坚定的女人出现，她的声音带着跨越时空的疲惫与释然：“我曾以为是在拯救文明，后来明白，我只是在延缓那场注定的葬礼。但葬礼之后，才有新生。我的孩子们，如果你们看到了这段留言，说明你们已经做出了选择。不要为我骄傲，要为你们自己承担的代价而骄傲。”

日志结束，肖岚沉默了许久。窗外，虚拟的雨幕落下，打在玻璃上，发出细碎的声响。

她忽然问：“程序，你说曾祖母会为我们的选择骄傲吗？”

我伸出手，让那些虚拟的雨滴穿过我的全息影像，落在冰冷的地面上。“她骄傲的不是我们的选择，”我说，“而是我们有勇气承担选择的代价。”

雨声淅沥，我们都没有再说话。工作室中央，那扇通往记忆的心门静静矗立，门上的紫藤花纹路在雨幕中，仿佛有了生命……

作者简介 : 介子，学名，耿顺甫，豫阳人，军旅十余载，转业于京都，在政法系统工作。业余喜好码字，有少许文字散见报刊，曾编撰内部专刊。来美篇多年，近两月发布微小说、诗歌、散文、赏析等作品多篇，多获好评。

诵读者简介 : 白雪韵春，军人之后。喜欢太极之道，一呼一吸，清气养身；喜欢音乐和书法，松弛有度，陶冶情操；喜欢旅游和摄影，感受自然和人文之美；酷爱诵读美文，寻找心灵的宁静。美篇平台艺术领域优质作者，国家公务员（退休）。美篇《力摇朗诵，抚慰心灵》管理员。

图片来自网络，感谢原创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