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span class="ql-cursor"></span>美篇名:致远</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美篇号:106993029</span></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车子拐进村口时,日头正斜斜地滑向西山。我摇下车窗,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没有闻到我想念的味道。只有晚风里干净的、略带寒意的空气。二叔站在老屋前等我,身后的屋顶上,没有一缕烟。</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现在谁还烧柴呀?”二叔接过我的行李,“都用天然气了,灶台早拆啦。”</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晚饭是电磁炉打的火锅,快,且热闹。铜锅子咕嘟嘟地响,可我却总觉得少了些什么。是少了那需要耐心等待的、由凉转温再滚烫的过程,还是少了那萦绕在梁间、渗入衣袂的,带着松脂香气的魂?</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记忆里的炊烟,不是这样的。</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那时的烟,是从青瓦的鳞片间,软软地升起来的。先是怯生生的一缕,试探着风的脾气;而后便笃定了,成股成束,在黄昏琥珀色的天光里,袅袅地、弯弯地向着天空走去,像大地匀称的呼吸。祖母坐在灶膛前,火光在她安详的皱纹上跳舞,每一根柴的递送,都是一种郑重的仪式。干燥的松枝爆出“噼啪”的轻响,红薯在炽热的灰烬里慢慢变得甜软。那烟是有味道的,是谷物朴素的香气,是日子被文火慢炖出的踏实。</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炊烟是村庄的方言。张家的烟起得最早,天蒙蒙亮就直直地立着,那是要给城里送菜的张叔备饭;李家的烟总是最浓,带着呛人的辣味,准是他家又腌了腊肉;而王奶奶家的烟,总是断断续续,孤零零的,像一声欲言又止的叹息。傍晚时分,千百条这样的“话”升起来,在村子上空交织、低语,汇成一片淡蓝的、温暖的雾霭。那是无需钟表的集体叙事,是“家”这个字最视觉化的注脚。风起时,各家的烟便不分彼此地缠绕在一起,像是街坊们借一碗新磨的豆腐,或是递一把脆生的香葱。</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这景象,怕是真的要绝了。我踱到村后的土坡上,几根废弃的烟囱孤峭地指着天空,像大地上竖起的、哑了的黑色长笛。它们曾奏出的安魂曲,如今已被电线与光缆奏鸣的现代交响所取代。便利是毋庸置疑的,洁净也是显而易见的。不会再有小媳妇被烟呛出眼泪,孩子的白衬衫也不会再染上淡淡的烟痕。只是,当我们在五分钟内煮沸一壶水时,我们是否也煮沸了那份对“慢”的虔诚?当我们一键点燃蓝色的火苗,那簇需要耐心吹燃的、跳动着生命感的橘红色火种,又遗失在了哪一段文明的进化史里?</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忽然,在村庄最西头,我瞥见了一缕!极细,极淡,在无风的空气里,羞怯地垂直着。我几乎是跑过去的。那是五保户陈老爹的低矮土屋。他坐在门槛上,守着一个小炭炉,炉上坐着把黝黑的铁壶。</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爹,村里不是通天然气了么?”他身旁的儿子,一个穿着西装的中年人,皱着眉。</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通是通了,”陈老爹用火钳拨了拨炭,几点火星飞起来,瞬间明灭,“可用那个,我老觉着……觉着不像在做饭。”他抬起头,浑浊的眼睛望着我,又像望着我身后的虚空,“火不舔着锅底,烟不熏着房梁,这屋里……就没个过日子的人气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铁壶“滋滋”地响了,一缕实实在在的白汽,从壶嘴喷出来,加入那缕细烟,袅袅地,融进了渐浓的暮色里。我久久地站着,直到那烟迹彻底看不见。我知道,我目睹的,或许是一个时代温存的、最后一口气息。</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回到二叔家,村庄已沉入没有烟霭的、澄澈而沉默的夜空。星子清冷地亮着。我在想,我们这一代人,是幸运的,也是不幸的。我们脚踩着飞速向前的时代甲板,手里却攥着一段正在融化的、名叫“乡愁”的旧冰。炊烟散了,它曾维系的那份人与土地、与火、与缓慢时光的脐带,便也断了。从此,故乡成了地图上一个确切的坐标,却再也不是鼻尖一缕随时可以唤醒全部记忆的、带着体温的芬芳。</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那萦绕了千年的、人间最平凡的温暖信号,熄灭了。而我们对“家”的想象,是否会从此,变得有些抽象,有些凉?</span></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照片来自于网络)</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