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一九七六年,父亲与兄弟分家后,我们一家七口挤在谷芹谷家北院正房中阁里,日子过得清贫却有声有色。那时各大队供销社里,盐巴都是白圆柱形的粗块,院里谁家买了新盐,第一件事便是往杨叔家跑——借那只沉甸甸的石杵臼舂盐巴。母亲总让我捧着粗盐跟在身后,杨叔家的杵臼就放在屋檐下,青灰色的石窝被岁月磨得光滑透亮,木杵柄带着温润的包浆,半球形的石杵也被磨得圆润光滑。母亲蹲在地上,一手扶着木杵柄,一手稳住石窝,借着腰身的力气上下捣动,“咚、咚、咚”的声响在院里回荡,粗盐粒在石窝中渐渐碎成细末,扬起淡淡的盐粒。捣好的盐末装进敞口的陶制盐罐,装满后扣上一只土碗,再稳稳搁在厨房碗篓下的灶台旁,做饭时随手一舀,方便得很。</p> <p class="ql-block"> 那些年,父母整日在生产队挣工分,一年到头难见几回荤腥,餐桌上最爽口的下饭菜,便是母亲亲手腌制的腌菜与酱豆。每到腌菜时节,母亲总会提前把晒干的红辣椒收进竹篮,再去借杨叔家的杵臼。红辣椒倒进石窝,母亲握着木杵反复舂捣,汗水顺着她的额角滑落下地,石窝与辣椒混合在一起,空气中很快弥漫开呛人的辛辣香气。直到辣椒被舂成细细的粉末,母亲才用木勺小心翼翼地搲进陶罐,要么用土碗盖住,要么装进土砵头密封好,留着做菜时调味。</p> <p class="ql-block"> 水腌菜一年四季都可以腌,但也是细致活。母亲把从菜园里割回的青菜、拔来的萝卜洗净,青菜切成段,萝卜切成均匀的细丝,放进大瓷盆里,撒上适量食盐和刚舂好的辣子面,双手在盆里反复揉搓搅拌,直到菜丝渗出汁水,裹满调料。接着,她把洗净的土罐内壁用白酒滚了一圈消毒,再一把一把将腌菜塞进罐里,压实到口沿,最后把陶瓦盖倒扣在瓶口的槽里,倒上清水密封。热天里,只需两三天,罐子里就飘出酸香扑鼻的味道;到了冬天,母亲会把罐子搬到阳光下晾晒,四五天后,掀开瓦盖,酸香混着辣香扑面而来。水腌菜配着玉米面果或糙米饭,能让人多吃上两大碗。</p> <p class="ql-block"> 后来村里通了电,电灯照亮了院子,可那只石杵臼依旧是家家户户不可或缺的宝贝。逢年过节时,母亲更是忙得脚不沾地:干草果、花椒要舂碎了做作料,粬米舂细了用来制香肠、卷蹄、蒸排骨或五花肉等,炒茴香籽、炒花生、炒大豆、炒糯米则分别舂成粉末,分类装在不同坛子或土碗里,做年菜时按需取用。那些日子里,“咚、咚”的舂捣声常常从清晨响到黄昏,与村里的鸡鸣犬吠、孩童嬉闹声交织在一起,构成了最鲜活的乡村图景。</p><p class="ql-block"> 如今,粗盐早已变成了袋装精盐,石杵臼也渐渐淡出了生活。厨房里,破壁机、榨汁机成了新宠,按下开关,片刻间就能完成舂捣、研磨的活儿,快捷又省力。可每当看到这些现代化的工具,我总会想起杨叔家的那只石杵臼,想起母亲蹲在屋檐下舂盐、舂辣椒的身影,想起那些“咚、咚”声里的烟火气与亲情味。或许,破壁机、榨汁机这些工具,也会像当年的杵臼一样,成为后人记忆里的一抹印记,承载着属于他们那个时代的生活痕迹,沉淀下岁月里最珍贵的温暖。</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