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枫叶红,银杏黄,梧桐染秋霜。教高中语文,特别喜欢讲郁达夫的《故都的秋》,那些关于秋的画面至今还在脑海里浮现。他说:"秋天,无论在什么地方的秋天,总是好的;可是啊,北国的秋,却特别地来得清,来得静,来得悲凉。"我就想啊,这郁达夫定是个忧郁气质的人,你看这名字都透着"郁",再看看年代,1934年的北平,也难怪。</p><p class="ql-block"> 他又说:"江南,秋当然也是有的,但草木凋得慢,空气来得润,天的颜色显得淡,并且又时常多雨而少风;一个人夹在苏州、上海、杭州,或厦门、香港、广州的市民中间,混混沌沌地过去,只能感到一点点清凉,秋的味,秋的色,秋的意境与姿态,总看不饱,尝不透,赏玩不到十足。秋并不是名花,也并不是美酒,那一种半开、半醉的状态,在领略秋的过程上,是不合适的。"</p><p class="ql-block"> 我现在在上海,对他笔下的江南的秋有了自己的理解:不唯心境气质使然。上海地属江南,深秋并不多雨,但风是常吹的,其清冷多半要怪风。只要风不来,气候是宜人的,草木凋得慢是实。</p><p class="ql-block"> 那么,当别人都说去天平山看红叶,你不必急,上海的秋的绚烂,要等到深秋初冬,你赏过醉白池、长风公园的红枫,真如寺、中山公园的银杏,武康路、真光路的梧桐,你就会想起郁达夫所言"北国的清秋的佳日,是一年之中最好也没有的Golden Days"也适用于江南的初冬。</p><p class="ql-block"> 甚至,你都不用去公园,就这么在小区遛达,但见道旁,水边,窗前,屋后,都是灿烂,赤橙黄绿,五彩缤纷。我们家两岁半的派派,每每在客厅,坐在落地窗前的小椅子上读书,搭积木,观窗外的风景,看人来人往,偶尔有小友在外面呼她出去耍。倘家里人也靠近窗来,她就说:"这是我的风景,你不要看。"</p><p class="ql-block"> 在真光路行走,我和派派总忍不住要拾几片超大的好看的梧桐叶回来,用湿纸巾擦洗干净放在桌子上赏玩。其实,过一天,它就周边翘起内卷了,派派不解地问我:"姥姥,叶子怎么就枯了呀!"我说:"是的呀!"她说:"我们重新去捡!"</p><p class="ql-block"> 前年,我兴起,受"红叶题诗"浪漫故事的启发,还有丽江古城一位书友将一片书有《心经》的树叶装裱悬挂,真心诱惑着我。我也在俯拾即是的梧桐叶上写了数十叶小楷,拍照,铺平,用毛边纸间隔,压在箱底封存。不过,至今没敢打开看,怕那些精心题写的,正经钤过印的小楷作品,熬不过岁月的氧化,成了黑乎乎的败叶,迟一点揭开,留一个念想吧。</p><p class="ql-block"> 古人吟秋,各有各的调子。刘禹锡高唱"我言秋日胜春朝",苏轼叮咛"最是橙黄橘绿时",杜牧痴看"霜叶红于二月花",梅尧臣摩挲"鸭脚叶黄秋正深"。这些句子鲜活在我身边。也有李煜"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的叹息,王安石"落木萧萧下"的苍凉,柳宗元"秋风扫落叶"的萧索,白居易"秋雨梧桐叶落时"的惆怅。可派派在院子里和小伙伴把玩枫叶,路过街边捡拾飘落梧桐叶,窗前欣赏银杏叶潇洒地飘离枝头,飞舞如蝶,连樱桃树叶都红得可爱。分明是另一番光景——秋还是那个秋,景还是那些景,心无挂碍,看什么都是悦色。</p><p class="ql-block"> 去他的"一声梧叶一声秋",去他的"空阶滴到明"!王昌龄笔下"金井梧桐秋叶黄"的宫怨,温庭筠"一叶叶,一声声"的离愁,都抵不过派派指着窗外喊:"快看!叶子像蝴蝶在飞!"此刻的梧桐叶,在风里翻飞,落在干净的步道上,小孩在大人的看护下玩耍,老人在条椅上晒太阳,窗棂上阳光温暖如春。我且把梧桐叶当诗签,把银杏雨当琴键,把每一片红叶都看作秋天初冬写给大地的情书吧。</p><p class="ql-block"> 树树皆秋色,山山唯落晖。派派在落叶堆里打滚。我忽然懂得:所谓伤春悲秋,不过是人心的滤镜。其实,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当西风染红枫叶,当晨露缀满梧桐,当暮色浸透银杏,这深秋初冬的馈赠,原是最慷慨的温柔。</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