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大雪”前一天的岭南,依然温暖异常,我心却早已被那片传说中的金黄所牵动。成同学一家、朱、叶两位友人和我一家等一行人,便在这样一个周末的清晨,驱车前往南雄的帽子峰,去赴一场与银杏的约会。</p><p class="ql-block"> 车子驶离韶关市区,景色渐由城市的棱角分明,转为山野的柔润起伏。然而,这份闲适并未持续太久。距离目的地尚有三五公里,车流便如突遇寒流的溪水,骤然迟缓、凝滞下来。原本不宽阔的道路,此刻成了巨大的露天泊场。前望是车,后望亦是车,金属的外壳在日光下反射着焦灼的光。三公里的路,竟如跋涉般,用了近四十分钟。待终于捱进停车场,又在车阵中转圜寻觅良久,才觅得一隅安放疲惫的坐骑。而真正的“朝圣”方才开始:售票处的长龙、验票闸口的攒动、候车点上望不到头的人影……这一切,都似在宣告那“银杏王国”不容置疑的魅力与威严。</p> <p class="ql-block"> 当我们终于踏足那著名的“黄金大道”时,日头已近中天。顾不得饥肠辘辘,只以随身干粮草草果腹,心神便全然被眼前的景象摄了去。</p> <p class="ql-block"> 那是一种何等铺张而宁静的辉煌啊!脚下的路,被一层厚厚的、松软的金黄密密实实地铺着,踩上去,沙沙作响,是一种绵软的、无声的妥帖。这声音滤去了周遭的尘嚣,将心缓缓安放在一片金色的宁静里。低下头,片片落叶姿态万千,有的如精巧的檀香扇,有的似薄翼的金蝴蝶,层层叠叠,织就温暖而奢侈的锦绣。抬起头,更是惊艳。阳光从繁密的枝叶间透射,化作无数闪烁跳跃的金色光斑,在枝叶与游人的肩头嬉戏。每一片叶子都在光里变得透明,像暖融融的蜜,叶脉则是更深邃的金褐,仿佛流淌着熔化的黄金。它们一簇簇缀满枝头,不似生长,倒像树高举着千万盏静谧而炽烈的金色烛火,在蓝天下温厚地燃烧,那光一直熨帖到心底去。</p> <p class="ql-block"> 人在这样的景致里,很容易失语。任何赞叹都显得笨拙。你只想静静看,深深呼吸。瞧见有人支起画板凝神勾描,笔下流淌的,怕是这光与色酿成的诗行;更多的人举着镜头,仰俯之间,贪婪捕捉每一帧。然而,再高超的技艺,又如何能复制那光影的流动、色彩的层次、微风拂过时整片树林轻轻的战栗与低语呢?这是一场生动的、呼吸着的感官盛宴。</p> <p class="ql-block"> 这便是银杏“颜值”的巅峰了。漫步在这条铺金的小道上,抬头低头,皆是惊喜。宁静与美好,如此具体,可触可感。那泛着金光的叶,是扇,是蝶,更是一束束燃烧着的金色火焰。写入纸中皆为诗,摄入镜头便是画。我立在路中,前后是流动的、含笑的人们,融入这浑然天成的画卷,自己也成了这金色火焰里一缕微小的光。</p> <p class="ql-block"> 同学和友人们还沉浸在拍照的乐趣中,而我们一家因晚间另有羁绊,不得不将这盛景暂别。挥别他们,返程的路,竟似比来时更为艰辛。出停车场便耗费了半个多时辰,每一辆车的缓缓挪动,都依赖着山中那缕微弱而矜持的信号,完成它出关的“凭证”。驶上公路,情形更令人愕然:对面的来车,已排成了不见首尾的钢铁长龙,绵延不下十公里。一些性急的旅人,干脆在数公里外便将车泊在路边,携老扶幼,徒步向那金色山谷进发。那执拗前行的背影,在午后的山影里,竟有一种近乎朝圣的虔诚。</p> <p class="ql-block"> 我们的车,便在这凝滞的车流中,一寸一寸地,向外“渗”着。短短十公里,竟行了近两个小时。引擎低鸣,时间变得黏稠而具体。我望着窗外逆向那无尽的车队,心中方才那被金黄填满的感动,渐渐沉淀为一种复杂的慨叹。人们从四面八方奔赴而来,忍受着漫长的拥堵与拥挤,究竟是为了什么?或许,正是为了亲眼见证那一种生命在轮回之际,所能爆发出的最极致、最坦荡的美。那满树的金黄,是银杏在冬日严寒前最后的、最炽热的歌唱。而这人潮与车潮,何尝不是现代人心底,对自然、对纯粹之美的一次集体致敬与热烈奔赴?</p><p class="ql-block"> 当车子终于挣脱拥塞的涡流,重归畅达的归途时,帽子峰已远在身后,隐入苍茫的群山之中。但那一片灿然的金色,连同着山道上蜿蜒的人潮,却深深烙在了心底。那不仅是深秋的一景,更是一场关于追寻、忍耐与获得的,微小而真实的寓言。</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