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火症患者

竹林风影

老张到派出所申请改名，被那个女警察驳回，回到家闷闷不乐。

老张快60岁了为什么要改名？说来话长。

前年老张家里失火，好好一个家烧得乌漆墨黑，从那以后，老张开始怕火。家里不准有火柴和打火机，老婆点火做饭的时候他躲得远远的。

去年，小区里又有一户人家失火，火焰把楼上一家的窗玻璃烤破了，黑烟从窗户里进去，把那家熏得乌漆墨黑，老张更怕火了。

为了防火，老张采取了很多措施，投入了很多经费。

前年火灾后重新装修的时候，按老婆的意见，地面铺了木地板，墙上贴了漂亮的墙纸。去年，老张请了装修工，撕掉墙纸，铲掉墙皮，满屋贴瓷砖。木地板撬掉，铺上瓷砖，里里外外从上到下瓷砖一笼统，温馨的家变成了冷冰冰的石屋。老婆说瓷砖有放射性，老张说，放射性比被火烧死要好。老张又把所有的房门换成铁板门。

四面墙壁贴瓷砖，老婆抱怨房屋面积变小了。老张说：“生命重要还是面积重要？被火烧死了，房子再大有什么用？”

老婆说，家里注意防火就行了，不用搞得这么紧张。老张说：“我们管得了自己，管不了楼上楼下和左邻右舍，他们失火殃及我们家怎么办？必须用尽一切防火手段，才能确保全家人的生命安全。”

老张决定最大限度地减少家里的可燃物。他把所有的书卖给了收废品的，除了孙女的课本作业本和卫生纸，屋子里片纸不留。木柜子全扔了，用瓷砖做了壁柜，柜门用玻璃做。木床换成铁床，又网购买回防火布，缝了几个大大的套子，把三张席梦思都包起来。真皮沙发扔了，买了铁制长椅。餐桌、书桌、凳子，都是铁质的，桌面和凳面用大理石。冬天坐在石头上屁股冷，老张买了厚厚的海绵坐垫，用防火布缝了套子套上，除了穿在脚上的鞋，其余的鞋都用防火布套子包起来。

老张把家里的衣服送到街上的旧衣服回收柜，每个人只留几套必须的换洗衣服，锁在玻璃门的瓷砖柜子里防火。

为这个事，老婆和儿媳意见非常大，但是，老张在家里有说一不二的绝对权威，她俩敢怒不敢言。

防火措施做到这样，老张还是不放心。他想，如果购物的时候超市失火怎么办？上班的时候单位失火怎么办？坐公交的时候汽车失火怎么办？

老张网购了10套防火服，老俩口、小俩口和孙女每人两套。防火服跟大白的防护服一个样，不同的是防护服白色，防火服黄色。

老张又买了五个防毒面具，放在包里命令家人随身携带，嘱咐家人如果大楼失火立即戴上，防止被毒烟熏死。除了老张，家里没一个人愿意，但是谁都不敢说个不字。

老张一家成了小区里一道奇异的风景。每天早上，五个人套上黄色防火服，背着装有防毒面具的挎包，戴上大口罩出门。五个“大黄”走出电梯，走在小区，吸引了无数目光。

老伴送孙女上学再去上班，儿子儿媳开车上班，老张坐公交上班。一脱离老张的视线，四个人就脱下防火服，长舒一口气。

老张穿着防火服一路坐公交到单位，上班也不脱下，下班回到家里才脱下来。老伴、儿子儿媳和孙女尽量赶在老张前面回家。如果落在老张后面了，先回家的人会打电话，告诉他或她老张回家了，他或她就在小区外面套上防火服再回家，以此证明自己在单位和学校没脱防火服，免得老张发脾气。

不久，老张进一步加强了防火措施。他认为天然气不安全，换了电磁炉，燃气热水器换成电热水器。

过了几天，老张从网上看到电器引起火灾的报道，他忧心忡忡，总不能不用电吧？老张于是定下规矩：出门前拉闸，下班回来了再合闸。冰箱里的鱼肉臭了，老张命令老婆停用冰箱，每天买菜。“这样还好些，每天的食材都是新鲜的。”老张说。老婆恨得牙痒痒，心里咒老张早点死，嘴里却随着他说好。

冰箱停了，孙女吃冰淇淋不方便，老张哄孙女说：“乖，你要吃冰淇淋爷爷随时给你买。”

老张说到做到，只要孙女要吃冰淇淋，老张立马套上防火服，挎上装有防毒面具的挎包，出门到超市买冰淇淋。每次只买两个，买多了会化掉。

老张穿着防火服坐公交，他还是觉得不安全。他看着车窗上的安全锤，心想：中国人没有排队意识，万一发生火灾，这么多人一齐翻窗往外挤，堵住了怎么办？到时候一个也跑不脱。

老张于是不再坐公交，买了一辆电动车，骑着它上下班。

不久，老张从手机上刷到一个视频，两个人骑着电动车行驶，电动车突然腾起大火，两人被大火吞噬，烧死了。

老张再也不敢骑电动车，他买了一辆自行车。自行车慢，老张提前半小时出门。这样家人可高兴了，他们再也不用穿防火服出门，忍受别人异样的目光。他们只需要带着防火服，老张如果比他们早回家，就套上防火服再进家门。

老张骑自行车上下班，看着从身边驶过的公交和电动车，他的安全感和优越感油然而生。

下雨天骑车，老张淋得透湿。同事劝他到楼下的店里买身衣服换上，老张不换。他想：湿了好，发生火灾衣服烧不了。

今年8月，单位请消防大队的干部来讲了一次消防课，看着大屏幕上那一张张惨不忍睹的照片，老张更加坚信自己采取的防火措施无比正确。

他听消防员讲，发生火灾的时候千万不能乘坐电梯，从此他再也不坐电梯了。他的办公室在12楼，家在19楼，老张天天爬楼梯。

他命令全家爬楼梯，全家都坚决反对。别人反对他可以强力压制，孙女哭闹他没办法，老张只好收回成命。

有一天，老张膝盖剧痛，家人要送他去医院，他说：“医院那么多人，那么高的楼，发生火灾怎么办？”他要家人穿上防火服才肯去。

医生看着三个大黄（老两口和儿子），一脸懵逼。医生说老张膝盖运动过量，得了滑膜炎，必须休息治疗。医生告诉老张再也不能爬楼梯了，否则他的两条腿就废了。

老张的膝盖治好后，不得不乘坐电梯，他每次乘坐电梯就非常紧张。

老张在家里养腿期间，天天思考家里还存在哪些消防隐患。

有一天他脑洞大开，发现一个严重隐患：全家人的名字里都有“火”！难怪前年家里失火！

家里五口人，九个火字，今年夏天异常高温，说不定与我家的名字有关。如果不改名，家里还会失火，说不定家人会死于火灾，这太可怕了！

老张名叫张火明，老婆叫房荧荧，房子里两把火，这还了得，必须改！儿子叫张烨，孙女叫张灵灵。儿媳名字最危险，她叫耿灿灿，姓和名都有火，一把火在耳朵边，还有两座火山！这还了得，必须改！

老张决定自己改名张水明，老婆改名房淫淫，淫字里有水，灭火。老婆坚决不接受这个名字，还骂老张不正经。老张于是查字典，查到一个滢字，老张大喜过望，让老婆改名房滢滢，这回老婆接受了。老张让儿子改名张液，水是液体，灭火，（老张忘了汽油也是液体），儿子没说什么。老张让孙女改名张泠泠，孙女二年级，她见自己名字读音没变，欣然同意。

儿媳改名遭遇强烈抵制。老张让儿媳改名张潺潺，潺潺流水，四季不绝，家里再也不会失火。改名勉强可以接受，连姓也改了，儿媳不敢当面顶撞老张，就打电话告诉了父亲。

亲家和亲家母怒气冲冲到张家兴师问罪。老张说：“你女儿嫁到张家，就是我张家的人，随我家姓张有什么不好？外国女人结婚了都随夫姓，希拉里那么大本事，也得姓克林顿。”

亲家母说：“你有本事把女儿女婿移民到外国去，我就同意女儿改姓。这是在中国，说什么外国的话？”

老张说：“中国也有随夫姓的，林郑月娥那么大干部，也随夫姓林。”

亲家说：“林郑月娥姓了林，她的娘家姓还在。你让我女儿改姓张，耿姓还在不在？”

老张说：“你女儿名字里三把火，我家前年失火，你女儿有很大的责任。让她改姓是为了这个家的安全，也是为了你女儿好。”

亲家母骂老张神经病，老张说亲家母没知识，双方大吵。亲家对未来的张潺潺说：“不理他，你不到派出所去，这名他改不了！”说完摔门而去。

老张要家人去派出所改名，儿媳以沉默来对抗，老婆和儿子都说：“你先把自己的名字改了我们再去。”

老张拿着户口本和身份证到派出所申请改名，女警察说：“你快60岁了还改什么名呢？这么大年纪改名会带来很多麻烦和不便，身份证户口本医保卡社保卡都要改，明年办退休手续也会遇到麻烦。至于其他家庭成员的名字，必须本人来申请才能受理。”

老张回到家闷闷不乐，五个名字九把火，这么大的火灾隐患，不消除怎么得了！

老张常常在家里发脾气。老婆动员老张去看心理医生，老张大骂：“为了这个家的安全，为了保护你们的生命健康，我操碎了心，你反而认为我有神经病！你们这些没心没肺的东西！”

老婆和儿子一起，瞒着老张到精神病院找医生咨询，医生听了老张的种种表现，说：

他有心理疾病，叫恐火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