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笺》

力军

把周末揉皱，又摊平，

像一张反复测光的老底片——

我端着一杯冷掉的咖啡，

走在小区的湖边里，

看光线把楼群冲洗成灰蓝。

风从湖畔上来，

带着芦苇的碎屑与面包房的糖霜，

像冲洗液里浮起的颗粒，

轻轻剐蹭视网膜。

四十五圈年轮在耳后发痒，

像底片边缘的乳剂

开始显出第一抹银——

那是秋，也是我自己。

闲暇时光举起手机，

却把镜头反过来对准胸腔：

快门帘一张一合，

心跳被“咔嗒”一声

定格成一枚暗红的叶脉。

储存卡上写着：

ISO 160，F 2.8，1/125 秒，

以及一行看不见的备注——

“中年，微霜，尚带余温”。

下到小区拐角，

银杏把整条路铺成感光纸，

脚步一落，

便溅起金色的显影液。

弯腰拾起一片，

叶柄像没拧紧的胶卷轴，

轻轻一旋，

便倒出半部从前的彩色片：

二十岁的狂奔，

三十岁的重曝，

此刻都叠在

同一片黄叶背后，

边缘开始泛起紫灰——

那是时间自带的偏冷色调。

银杏树下坐着一名歌者，

像两张底片套叠，

轮廓被岁月磨得发虚，

却因此更显温柔。

我帮他拍一张合照，

CCD 里他们的白发

竟显出乳白的颗粒，

像初雪落在旧灯泡上。

风说：

“小伙子，别急着回家，

等风再大一点，

叶子全部显影完成，

整条街都会自己发光。”

我点头，

把相机搁在长椅旁，

像放下一块压在心口的青石。

此刻不需要再对焦，

秋已替我完成最后的景深——

前景是仍带绿意的惊异，

中景是半褪的疲惫，

背景是虚化的、

却愈发清晰的欢喜。

日色西移，

像暗房里缓缓提起的相纸

从显影液中露出面孔：

一张叫“人”，

一张叫“秋”，

在清水里轻轻漂洗，

最终叠成同一张湿漉漉的黑白——

细节丰富，颗粒安静，

边缘带着一圈淡淡的、

不易察觉的银边。

我把咖啡喝完，

把空杯倒扣在风里，

像扣住一枚无声的快门。

然后起身，

不再带走任何一片叶子——

让它们继续在这条街上

慢慢曝光，慢慢显影，

慢慢成为

别人眼里

无需修饰的

岁月静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