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风尘

江一飘

深夜，忽然莫名地想起这句话：愿你出走半生，归来仍是少年。

人生已过半程，少年已然不再。生活里泛起的不再是青红点点，细看处已是半空苍苍。

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壮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而今听雨僧庐下，鬓已星星也。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

这是蒋捷的词，年少时，总觉得太过伤情，读来无味；人过中年后，却视之如珍宝，即便是在一帆风顺无忧无虑之时，也能读出契合心境的情愫，也许是年龄的缘故吧。岁月从来不解风情，每时每刻都会给你的人生刻下一道永远磨灭不了却又回不了头的痕迹，让人在岁月的风尘中只能一路向前。

其实有多少人祈求过能在岁月的风尘里回头，但岁月从来不曾答应，因为岁月也做不了主，它没有回去的方向，即便你捶胸顿足，它也决不怜惜，只会在你的身后一个劲儿地催你快走，直到风干你年轮上流浪的两滴眼泪，再也无力奔波为止。

我想，如果这世上有一个词最让人痛恨，那肯定非“年龄”莫属。一圈年龄便是一段岁月，一段岁月便是一度青春。一江春水向东流，流走的岂只是韶华，流走的是永远找不回的青葱生命。曾几何时，站在年龄的起点，渴望同学少年，风华正茂，那是青春的梦想；而今，站在人生的中途，却时常茫然失措，想停下匆匆的步伐做短暂的歇息，顺便小结一下人生，但时光不许，岁月的风尘裹挟着我继续前行。

下一站，我要奔赴哪里？

常常在梦中寻觅昔日的芳华，想截留一途最美的风景细细品尝，醒来时却什么也不记得了，独留一床怅然若失。

还是圣人老子想得开，“无执，故无失。”人生若无执，又何必在乎潮起潮落海上生明月？人生若有执，那定是得之欣喜若狂失之痛彻心扉。有多少人在梦想破灭间独怆然而涕下，又有多少人在人生的起落间看破红尘？“为者败之，执者失之。”顺风顺水一路得心应手者普天之下有几人欤？

我有执乎？我有执。我执着于功名？荣华？事业？仕途？诸多凡人命途多舛。苏公黄州惠州儋州，贾公被屈于长沙，冯唐易老，李广难封。即便执之又失，失又如何？子安不经洪都新府，岂有《腾王阁序》？文山不过零丁洋里，又哪能留下千古丹心！其人皆为有执，故有失。失则失已，失又何妨！失中见心，失中见德。

圣人欲不欲，学不学。我非圣人，故我欲常人之所欲，学常人之所学，亦想贵难得之货，不敢碌碌无为。人再清高，不能有无米之炊；人再无欲，亦不能潦倒一生。

梦里叹少年，少年有芳华。

每个人都有高光的时刻，那是梦想实现或是最接近梦想的时刻。但人的梦想如翻山越岭，从来就不此一个。站在前一个梦想的顶端，总是在遥想着下一个站点的所在。也许人类的前行就在于越过一个又一个的梦想。回首梦想少年，心中不禁感慨万千，我也曾纵情于冰天雪地间而不觉一丝寒冷，我也曾高亢于屋后竹林中而不觉有一丝孤独，我也曾慷慨于舞台之中而不觉有一丝畏惧。背负少年梦想，驰骋于中年崎途，总觉得时不我待，东奔西突，恍惚间又迷之于奔途。

人到中年是怎样一种体验？有人说，“这是一个最好的年纪，也是一个最坏的年纪。这是一个光明的季节，也是一个黑暗的季节。这是失望之冬，也是希望之春。”说最坏，因为你还处在客舟中，仍在浮沉中前行；说最好，那是因为你少年得志后，仍踌躇满怀，期待又一个人生高潮。

问过一位高人，半程已过，该如何过才是好？高人指点，中年以后最好的活法是：不诉沧桑，不露锋芒，不减锐气。内心的淡定与从容，才是往后余生里最美的风景。

学问家王阳明先生曾说：人生大病，就一傲字。我不傲，只是有时不甘人生的平庸。年少时有梦想，而今抱负尚存；于未来，虽彷徨，但依然执着。心中永远忘不了曾经老师送我的一句话：耐得住寂寞，经得住考验，你总能迎来属于自己的高光。

中年听雨客舟中，心似流沙，放逐在车辙旁，回首道别夤夜的风灯，我愿做那天边追逐落日的纸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