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

星星之火

呢称：星星之火

美篇号：5767955

清晨推开门，雪还在纷纷扬扬地落着。院角那株山桃不知何时悄悄开了几朵，粉嫩的花瓣托着细碎的雪粒，像少女脸颊上将化未化的泪珠。黄蕊微微颤着，绿叶边缘已染上霜白，可那点娇艳却倔强地钻出雪层，仿佛在说：冷，也得活出颜色来。

廊下踱步时，忽见墙边一丛火棘结满了红果，像谁把整把玛瑙珠子撒在雪窝里。果子挤得紧紧的，雪落在上面也不肯化，反倒衬得那红愈发浓烈。这冷天里，它们倒像是攒着劲儿，要把一年的热闹都挤在这短短数日里。

最动人的还是那枝未绽的花蕾，裹着薄雪蜷在枝头，像婴儿攥着小拳头。一滴水珠悬在尖上，映着天光，颤巍巍不肯落下。我总忍不住凑近看，仿佛能听见它在雪被下轻轻呼吸——这世间最细微的生机，偏要撞破最厚的寒霜。

窗上结着冰花，我呵开一小片雾气往外望。竹叶驮着雪弯成弧线，远处楼宇浮在雾中，像水墨洇开的轮廓。窗框上“大雪”两个金字是昨夜贴的，此刻被晨光一照，竟烫得人心头发热。原来节气不只是日历上的字，是能落在屋檐、钻进衣领、贴着窗棂悄悄说话的活物。

沿着砖径往园子深处走，盆栽的南天竹披着雪蓑衣，忍冬藤在雪里探出紫红茎条。积雪压弯了冬青的枝，却压不住底下冒头的荠菜芽。这园子像被施了静音咒，可蹲下细看，每片叶尖都在无声地顶开雪壳——宁静从来不是死寂，是千万次忍耐后的轻响。

想起去年在川西山谷，车行至半山腰。近处碎石滩上积雪斑驳，像谁随手撒了把盐。远处雪峰插进蓝天，云朵停在山腰不动。那一刻突然明白，所谓壮阔，不过是大地把最冷的季节穿成最白的衣裳，坦荡荡站在你面前。

翻相册又见那片雪山，雪线以上纯白如瓷，往下便皴出岩石的肌理。云影掠过山脊时，整座山脉仿佛在呼吸。朋友说这像不像天地间的留白？我却觉得，那雪是山写给天空的情书，年年重写，从不重复。

儿子突然把雪球塞进我掌心，红毛线袖口蹭到我的腕表。雪球凉得刺骨，可那点红毛线的暖意却顺着血脉往上爬。他咯咯笑着跑开，雪地上两行脚印歪歪扭扭，像串不成句的诗——原来最凛冽的冬，也能被孩子搓成掌心的月亮。

又到那个熟悉的观景台。风卷着雪粒抽在脸上，远处山峦的轮廓在云雾里时隐时现。上次来时雪深及膝，这次却只见岩石裸露的脊背。向导说雪线在退，我摸着栏杆上冰碴想：或许我们都在见证某种缓慢的告别，像目送一位穿白袍的老友渐行渐远。

盘山公路像条灰蛇缠着山体，车窗外，雪斑在谷底拼出破碎的银河。司机说这路冬天常封，可总有人冒险来拍雪景。我望着后视镜里缩小的山影，忽然懂了——人们追逐的哪里是雪，分明是想在绝对的寂静里，听见自己心跳的回声。

高原气象站的蓝围栏外，穿荧光服的游客举着自拍杆。他们呵出的白气混进云里，羽绒服上的logo在雪地里跳动如霓虹。我蹲下拍雪地脚印，一抬头，整座雪山正静静看着这群渺小的访客——我们带来的喧嚣，终究会被风雪抹平成新的地层。

晨光斜切过山脊时，雪地与黑土的交界线像刀刻出来。近处融雪渗进岩缝，远处雪峰亮得刺眼。背包客说这叫“阴阳坡”，我却觉得像大地的伤口与痂痕并存。云朵投下的影子缓缓移动，如同时间本身在雪面上踱步。

最后站在观景台吃冰棍，草莓味的甜腻在舌尖炸开。穿红裙子的女孩在雪地转圈，裙摆扫起细雪；穿冲锋衣的少年对着山谷喊话，回声被风吹散。我舔着融化的糖水想：大雪封山时，万物都在练习如何用最轻的声音，说出最重的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