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平山枫叶🍁

陈立龙

<p class="ql-block">  我来,已是四百年后。那些枫,还站在这里,虬枝盘曲,像一群被时光浸得微醺的老者,叶子沉甸甸的,是普通枫叶不敢有的厚度。红,不是羞怯的绯,而是朱砂沉淀的殷实;橙,仿佛窖藏过久的暖阳;黄,是岁月包了浆的澄澈。它们层层叠叠,热热闹闹地挤满了枝条,像一场盛大而静默的、持续了四个世纪的讨论会,我一个字也听不懂,却又觉得句句在理。</p><p class="ql-block"> 走下几步,便见了水。白云泉的水是清的,十景塘的波是静的。几片最性急的枫叶飘下来,挨着水皮,忽地就不动了。水于是成了最慷慨的留白,让那一点赭红、一团明黄,晕开成氤氲的霞。山影是淡墨,树影是浓墨,这飘落的叶,便是画师不经意滴落的、最鲜活的朱膘。我举起镜头,发现所谓“江南水墨”的滤镜原是多余,天地自己早把构图与色调都安排得妥帖,人反倒成了闯入画境的闲笔。</p><p class="ql-block"> 绕过塘,范公祠的一角檐牙安静地挑着天空。祠并不巍峨,只默默卧在山脚,与枫群对望。忽然想,范老夫子“先忧后乐”的训诫,那般沉重,为何他的后人,偏栽下这灿烂到近乎奢侈的红枫?立时又莞尔了——你看那最艳的红叶,不正是历经最深寒霜的么?原来那精神的庄肃与色彩的绚烂,并非相悖,竟是同源。一片枫,从萌蘖到飘零,将风霜雨露都酿成了醉人的颜色,这或许,便是“后乐”最生动、也最诙谐的注脚吧。</p><p class="ql-block"> 离时,山风忽起,漫空枝叶飒飒,如古旧的欢谈。我没有回头,知道那场四百年的约会,此刻,才真正开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