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的老街——印象昆山街

第聂伯河

中国的地名重命者甚多，比如苏州有个昆山市，而我的故乡也叫昆山，是江北无为县西南角的一个地方，昆山街便是我出生的地方，一个有着几百年露水街市历史的村子。

​可惜老街早已消失，连着有百年历史的胡家桥也拆掉了，现在的昆山已建镇多年，新的街市是乡村集镇的翻版，场景雷同绝无新意。因为又是三公山景区的所在地，无为县划归芜湖市后，昆山镇成了芜湖西南角旅游新宠，境内的三公山、竹丝湖景区开发得热火朝天，又通了高速，俨然成了周边乡村旅游的胜地。

​我为故乡的发展进步欢欣，又更为消失的老村子和所留存的历史印记而伤怀。

打我记事起，老昆山街就浸着股古旧的味道。鲍家祠堂、洪家老屋、刘家大院，还有街心通南关的查家老屋、徐家大宅，没一个不是三五进的深宅。走进去，天井连着回廊，走半天都逛不完。街道是青石板铺的，窄窄的一条，打南关直通北关，从街心往东关又岔出条直道，凑成个丁字形，来往的人磨磨蹭蹭走着，脚步声在石板上敲得咚咚响。

站在街心往南关望，家家户户檐下都有弯弯的牛腿木件，风火墙翘着尖尖的角，老墙根上结着一层白白的生硝，用指甲一刮，簌簌往下掉。可惜哟，现在的老昆山街就剩刘家老屋孤零零一间了。小时候得仰着脖子才能望见的山墙，墙上还钉着生了铁锈的墙栓，如今都歪歪扭扭的，看着就快撑不住了。还记得那山墙根下，竟是我小时候躲着上厕所的地方，有一回在瓦砾堆里扒拉，还捡着个铜水烟袋，擦得锃亮，可惜后来不知丢哪儿去了。

早先可没有什么公路铁路，水路发达的地方就容易兴商。昆山街南关有个胡家桥，桥下大河当年可是商船扎堆的地界。湖北来的大船，装着盐、布料这些稀罕物，从长江过小河口，进竹丝湖，再顺着马鞍山水系往上行。到了这儿，又装上本地的铁矿、钒矿、毛竹和山货，再运出去。就靠着这水路，老昆山街当年才那么热闹，南来北往的生意人挤得街面都快溢出来了。

昆山街夏天的早市最是有趣味，天刚蒙蒙亮，窄窄的街面上就人声鼎沸，卖东西的吆喝声、买主的讨价声、小孩的嬉闹声搅在一块儿。我家临街，木头大门总虚掩着，我常常光着胳膊、睡眼惺忪地出门，一手揉着眼屎，一手从短裤里掏出家伙，对着门左边石头的猪食槽就撒一泡尿，又热又长。等眼屎揉干净，尿也撒完了，我就像条小鱼似的钻进人群，往街心窜。先去看礅山马家的鱼摊，各色鲜鱼在盆里蹦跶；再凑到牛埠来的点心摊子前，闻闻炸臭干的香味，垂涎欲滴真想吃；接着看摇大鼓的小贩摆弄新饰品，兜里没钱买那甜甜的米糖，咽了涌上来的口水，又转头往南关去看糠市、草市，最后才慢悠悠折回家。那时候我才五六岁，这便是我每天早上必做的“晨课”，也是老昆山街最鲜活的露水早市记忆。

如今再想起这些，就像看老电影似的，一幕幕都在眼前。别了，门前那块我摔过泥炮、磨得光溜溜的大青石板；别了，那些生硝老墙根；别了，我只能在梦里再走一遭的老昆山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