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北海湿地

黑豹

午后的阳光，懒懒地照着。两辆车，载着我们八个腹中空空的退休老人，总算到了腾冲北海湿地景区门口。先前在银杏村的遭遇，让我们学得乖了些，执意要自己寻个地方填肚子。小王夫妻好意推荐的饭店与游船，都被我们婉言谢绝了。年纪大了，大约更贪恋一点自己做主的、不慌不忙的自由。

进了大门，向左一拐，果然别有洞天。一溜儿敞亮的餐饮铺子，热气与香气混杂着扑过来。云南的米线，油亮亮的糍粑，还有名字别致的“牛粑炒饭”，都热腾腾地候在那里。我们像一群归巢的雀儿，各自散开，寻着合心意的吃食。不多时，便都吃得饱足，身子里有了力气，心里也踏实了，这才真正将目光投向那片叫作“湿地”的水域。

说起湿地，我们这群从长江三角洲来的人，实在不算陌生。西湖的潋滟，溱湖的幽深，乃至上海那些星罗棋布的湿地公园，都见得多了。起初对腾冲这“北海湿地”，心里并不曾抱有多少惊奇的期待，只当作是一处寻常的、可供散步的风景罢了。

我们先在湖边的木栈道上走。栈道伸向水里，人便也像走在水上。湖面开阔，风从远处山峦的褶皱里吹来，带着清润的水汽。水色是澄碧的，倒映着天光云影，看久了，竟有些恍惚，分不清哪是天，哪是水。老王早已端起他的相机，“咔嚓咔嚓”地响起来。我们这些老伙伴，也三三两两地，以这山水为背景，留下些“到此一游”的印证。

牌子上的介绍文静静地立在一旁：这湿地由“北海”与“青海”两个湖组成，一个是大盈江的源头，水面上浮着奇特的、厚厚的草排；另一个，竟是火山的遗赠，沉睡的火山口盛着一汪清冷的酸性湖水。数字与名词是枯燥的，但眼前的景象却将这枯燥化开了——水势坦荡，四野开阔，远处青灰色的山脊线柔和地起伏着，像大地安稳的呼吸。这美，与我们江南湿地的纤巧玲珑迥异，它更浑然，更旷达，有一种不事雕琢的、质朴的秀丽。

在一号码头，我们依旧没有上船。集体坐上了一辆观光车，朝着二号码头去。车子徐行，路边的草甸、水泊、偶尔掠过的飞鸟，都成了流动的画幅。老王忙不迭地抓拍，几乎要把头探出车外去。

二号码头才是我们漫游的起点。脚下的栈道变了材质，是用粗实的竹子捆扎铺设的，走在上面，有着轻微的、柔韧的起伏感。栈道在湖中蜿蜒，曲曲折折，将我们引向水的深处。正走着，前面一阵轻微的骚动。定睛看去，竟是两只通体雪白的大鸟，站在不远处的浅水里，长颈猛地一探，便从水中叼起一尾银亮的鱼儿。那姿态，庄严里透着几分笨拙的急切，像两个恪尽职守却又不免手忙脚乱的渔夫。我们看着，都不禁笑了起来，笑声惊动了它们，扑棱棱飞起，留下一圈圈漾开的涟漪。

再往前，湖面更热闹些。几对年轻的夫妇或情侣，共撑着一只窄窄的竹筏，在湖心打转。桨槁似乎不大听使唤，他们的笑声与惊叫声，断断续续地随风飘来。更有胆大的女孩子，独自踏着彩色的水上自行车，轻盈地从一片莲叶边掠过，那身影活泼得像只水黾。我们边走边看，说说笑笑。同行的阿林阿清他们大约觉得路途尚远，半道上便折返回去了。我们不以为意，退休后的旅行，本就像这脚下的竹栈道，各有各的节奏与尽头，随心就好。

不时有蓝白相间的游船，载着满船的欢声笑语，从我们身旁的航道“突突”地驶过，奔向湖心。我们的目标，则是那视野尽头、水天相接处的几间草屋——一个唤作“北海间”的所在。

走到时，才发现那果然是湖中的一片小小飞地。屋舍、平台，全用原木与竹子搭成，拙朴可爱。平台上聚了不少人，有像我们一样徒步跋涉而来的，脸上带着运动后的红晕；更多的则是从游船上跳下来的，步履轻松。大家来到这里，似乎都是为了完成一个简单的仪式：站在这水中央的孤岛上，环顾四周无垠的碧水与远山，让身心被这空旷洗涤片刻。

我们和老王夫妇，在三号码头的平台上，互相拍了许多照片。王太太举着她的自拍杆，手臂伸得老长，努力想把我们这群老友，连同身后的湖光山色，都收进那一方小小的屏幕里。风拂动她花白的头发，也拂动我们身上宽松的衣裳。那一刻，没有重要的历史需要铭记，没有深奥的道理需要参悟，有的只是一群老人，在一片陌生的、美丽的湿地中央，享受着一段被阳光、微风和友情充满的、平平常常的下午。

拍够了，也歇够了，我们便循着来路，慢慢地往回走。回去的路，仿佛比来时短了些。或许是因为心里装满了风景，便不觉得脚步的沉重了。回望那一片越来越远的、浮在群山怀抱里的水域，它依然静静地躺在那里，粗犷而秀丽，如同一个我们偶然走进，又终将告别的、碧绿色的梦。

文字：黑豹

图片：黑豹、阿林、老王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