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人”小议

伍悦子

“闲人”小议

文/杜姝鹏

月光如练，洒在承天寺的柏影间，苏轼与张怀民的屐声轻响，一句“但少闲人如吾两人者耳”，道尽了贬谪生涯里的清寂与旷达。同样是“闲人”，他在《行香子》中畅想的“几时归去，作个闲人。对一张琴，一壶酒，一溪云”，又藏着挣脱宦海枷锁的悠然向往。两处“闲人”，境遇不同，心境迥异，也让“闲人”二字超越了字面的闲散，成了人生百态的注脚。

“闲人”，从来不是单一的模样。有人的“闲”，是身不由己的赋闲。怀才不遇者，空有一腔壮志，却无施展之地，只能在市井巷陌间消磨时日，他们的“闲”，是壮志难酬的苦闷，是英雄无用武之地的喟叹。就像被排挤的苏轼，黄州的山水虽好，却掩不住他心头的落寞。他的“闲”，是贬谪的产品，是命运的捉弄，却也让他在与清风明月的相伴中，寻得了精神的出口。这般“闲人”，恰如陆游“镜湖元自属闲人，又何必、君恩赐与”的愤懑，看似超脱，实则藏着不被赏识的孤高与倔强。

亦有这般“闲人”，是卸下半生行囊的退休之人。曾与同事朝夕共事，案头书卷堆积如山，上课的钟声、伏案的灯火，织就了数十年的忙碌日常。一朝解甲归田，本以为能安享悠闲，却常常在清晨时分，下意识地摸向枕边的闹钟；在整理书房时，对着旧日的教案与奖状怔怔出神。他们享受着莳花弄草、烹茶会友的闲适，却也在某个寂静的午后，生出几分“闲置”的怅然——仿佛被疾驰的时代列车轻轻抛下，昔日的价值感与归属感，在闲散的时光里悄然褪色。白居易晚年感慨“五十年来思虑熟，忙人应未胜闲人”，或许正是看透了这种闲里藏愁的矛盾，那些过往的忙碌与荣光，终究会成为闲时难以释怀的牵挂。这种闲，是甜中带涩的矛盾，是告别与新生的过渡，藏着一代人对岁月的眷恋与对新生活的试探。

还有人的“闲”，是主动选择的归隐。历经宦海沉浮，看遍世态炎凉，便想卸下一身行囊，寻一处山水，做个自在闲人。陶渊明“户庭无尘杂，虚室有余闲”，是挣脱樊笼后的豁然，在田园草木间找回了本真；王维“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是禅意浸润的从容，于山水闲适中悟透了人生。陆游更直言“神仙须是闲人做”，将闲境视作精神的极乐之地。他们的“闲”，不是无事可做，而是不愿再为俗事所累，是把日子过成诗的智慧。

更有一种“闲”，是忙里偷闲的情致。生活的车马喧嚣里，总有人能寻得片刻安宁。李涉“因过竹院逢僧话，又得浮生半日闲”，是奔波途中的意外清欢；杨万里“日长睡起无情思，闲看儿童捉柳花”，是寻常日子里的悠然自得。这样的“闲”，无关境遇，只关乎心境。它不是消极的懈怠，而是在奔波劳碌中，给自己的心灵留一方净土。

苏轼的两处“闲人”，恰似人生的两面镜子。一面照见了逆境中的从容，一面照见了对自由的向往。而古往今来的文人墨客，用各自的诗句为“闲人”注解，让这两个字有了愤懑、有了从容、有了怅惘、有了欢悦。生活中的我们，不必纠结于“闲”的形式，重要的是拥有一颗“闲人”的心。得意时，不忘留一份闲适，不被功名利禄所缚；失意时，守住一份淡然，在清风明月中寻得慰藉。

闲，是一种状态，更是一种境界。心若从容，何处不是悠然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