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葱事”闲笔

晚霞

菜市场于我是个需要勇气踏足的地方，不是说讨厌它的喧嚷，而是不愿与摊贩们为着一角两分、半斤八两而进行的那些微妙的拉锯。我是个不擅还价的人，总觉着为了些许零钱费尽口舌，双方都尴尬。可一件再小不过的小事让我有了多层面的思考：只想便宜不见的会得到便宜；沉默往往意味着吃亏；结果未必是你的想象。

那天，想买一捆葱。

路过西关街东头时，停在一卖葱的小摊前，摊主是个有些年纪的妇人，葱白长短不一的两个品种分了两堆，问了那种葱头很大的价格，答曰六毛一斤。我立刻想起前几天在工业园南区的集市上，明明听见的吆喝声是五毛，便试着还价，声音弱弱不说，竟还有一丝羞涩的感觉，底气全无。摊主头也不抬，一句冷冷的“贱了不变”后，转身回到棚子里，不再理我。

如若往常，我会不再言语，更不计较，买了便是。此刻浑身上下忽然像剩了一根筋一样，从未有过的固执升起在心头：何必在此受这“高价”的冷漠？集市不过多走几步路，我还不买你的了。于是决然转身，掉头而去。

适逢大集，中午下班后，驱车赶到那里，近至一葱摊前，满怀希望地问，摊主伸出五根手指，又额外翘起半根：“五毛五。”我怔住了：“上个大集不是说五毛吗？”看看车上的大葱，葱白部分短短的，整棵大葱软绵绵的，心里难免失落：还不如刚才那摊“划算”呢。“五毛”的价格记忆，此刻变作了嘲弄。折返不愿意，这里看来也不中意，索性不买了。空手而归，却又像打了个败仗，不由叹了一口气。

隔了两日，再次路过那个妇人的葱摊时，心想，一捆大葱而已，贵又贵到了哪里？也不要理会人家什么态度，买了算了。便下车走了过去：“有人吗？要一捆大葱。”一位姑娘从棚子里走出来：“好，好。”哦，换了摊主“多钱一片？”“七毛。”“七毛？”我疑心自己听错了，“对，七毛。”“集市上才五毛啊！”“卖不得啊！”相比那位年长的妇人，她还算得上和气，微笑着却不容置疑地说道：“就这个价。”

我立在摊前，心里翻腾着前两日的比较、算计、徒劳的往返，忽然感到一阵倦烦。为了省下一两毛钱而耗费的心神与脚力，此刻显得多么可笑。我默默地扫码十四元，拿上那捆大葱，仅仅二十斤的重量此刻却感觉它沉甸甸的，仿佛压在手中的不只是重量，还有我那点可怜又可笑的、对“绝对公道”的执念。

到了库房，买东西从未怀疑过斤两是否足够的自己竟鬼使神差地称了起来。数字闪烁后不再跳动，8.8公斤，二十斤的葱，竟少了二斤四两。刚刚因妥协而生出的平静，瞬间又被一丝愤慨取代。不是为多花了几毛钱，而是为这明目张胆的欺骗。一捆葱而已，竟也克扣这么多！

看着这捆“不足秤”的大葱，一时间竟不知如何是好，去理论？她是否承认？值得吗？想象着可能的争执、推诿、周围看客的目光，便觉心烦。不找？这亏吃得实在窝囊，如鲠在喉。那缺失的二斤四两，在我心里发酵，膨胀成一种怀疑、困惑和纠结。最终决定，等回家路过时，必须和她言明。

不是为了讨回什么，只想看一看她是怎样一个态度，看一看，一个人缺乏诚信、唯利是图、面对人家找上门来的质问是怎样的一副嘴脸。

走着走着，想法渐渐改变：小摊小贩，少给了几棵大葱而已，至于这么情绪激动吗？再说起早贪黑、挨冻受累的也不容易，还是算了。但那股不平之气又挥之不去，思来想去，还是决定要找的，但只想把这件事说清就好了。哎！人性贪婪，一件小事，却让我感受到了一种悲哀，又似乎看透了什么。

结果，却全然出乎意料。未听我说完，姑娘便“哎呀”一声，不是惊惶，倒像是恍然大悟。她连声赔着不是，语气里满是诚恳的歉疚：“真对不住您！瞧我大意的，把您要的这捆‘大头葱’看成另外那种了。长颗的八毛，大头的七毛，我按贵的价格算的，是我的错、我的错。” 她一边说，一边极利落地从摊上拣起几颗格外粗壮的大葱放在秤上。三斤八两的数字映入眼帘，不等我说些什么。不由分说地塞进我的袋子里，又顺手添了几棵小香葱，“这些您拿着，算我赔个不是。”

一时间愣在那里，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原先的愤怒，像被针戳破的气球，噗地一下，泄得无影无踪，只剩下一片尴尬的空白。待缓过神来，一边推脱不变连声说道：“不要、不要。”一边抽身扭头。奈何姑娘一再坚持，只好讷讷地接过那袋“超额”的大葱。

晚风轻拂，我站在摊前，望着姑娘忙碌的身影，心中涌起一阵复杂的情绪。这桩小事，本是生活中的点滴琐碎，却因价格的起伏、斤两的缺失，让我陷入了一场内心的挣扎与抉择。而最终，这挣扎与抉择，却在姑娘的真诚面前，化作了云淡风轻。​

错了便认，亏了便补，甚至要多给一些，摊主的坦荡我没想到，结果甚至让我有一丝内疚：某个时刻的你以为，也只是你以为的而已。

剥皮、洗净、切碎，当碧绿洁白的葱花落入滚烫的油锅，烟雾爆起，先前的种种思绪，便都融化在这袅袅香气之中。生活大抵亦是如此，苦辣酸甜，而对口的滋味，终究要靠自己调和。

（图片取自网络，感谢原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