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釉飘香暖时光

～白蕊

茶友老师你好，欢迎进入白蕊艺术空间。我把我的茶语随笔分享给你，希望能带给你愉悦和放松的心情。

图片创作：～白蕊

文字创作：～白蕊

深夜的房间比白天静得多，桌上的灯暖融融的，把盒里那安溪特级手工铁观音橙黄色的包装照得软乎乎的。包装纸的边角磨得发毛，像是被我摸了太多次，带着点日子的温度。刚剪开密封口，一缕干叶的兰香就钻了出来，不是商店里香精的冲鼻味，是春天早晨园里沾着露水的兰草晒过太阳的清透，混着老树枝的木头香，轻轻绕在鼻尖，一下就把我拽回了十多年前。

我拿出那只宝石蓝洒金釉壶，是前几年在古瓷市场入手的。当时它缩在角落，壶身上的碎金在光下闪着细弱的亮，像把哪次落下的夕阳揉碎了裹进瓷里，我看着看着就想起了阿平。那时候还笑自己瞎矫情，不过一只壶而已，还扯到旧人了。可现在握着壶柄，指尖触到凉丝丝的瓷面，倒觉得这份矫情里藏着日子对人的温柔。开水刚倒进壶，“哗啦”一声，叶片就在里面翻着转，卷着的条索慢慢舒展开，露出青绿的叶底，没一会儿，琥珀色的汤色就漫了上来，连房间里的空气都浸了香，飘在暖灯的光里，软乎乎的。

第一口咽下时，十多年前的那个下午突然就清晰了。那时候我刚毕业，在一家公司上班，天天被杂七杂八的事压得喘不过气，跟阿平抱怨时满是年轻人的任性。“这工作一点儿意思没有，我想辞职。”阿平没劝我，就从抽屉里摸出一小罐叶，用搪瓷杯泡了两杯，递过来时杯沿还烫着手，杯口飘着的香先绕到了鼻尖。“先尝尝，上周去福建出差带的，说是手工炒的，跟超市里卖的不一样。”

我那时候对这些叶一窍不通，只觉得入口有点苦，咽下去后，却有股甜丝丝的味从喉咙里慢慢冒出来，连带着刚才飘进鼻腔的香，都变得更清透了，像藏在苦后面的小惊喜。阿平看着我皱着眉又舒展开的样子笑了。“你看这个，得用开水冲，还得等它慢慢泡开，急不来。就像你现在觉得难，其实是还没等它出‘味道’，再沉点心，说不定就尝着甜了。”他说话时，阳光从办公室窗户照进来，落在他手里的搪瓷杯上，杯口的香在光里飘着，连带着他的声音都暖了不少。那时候我们的办公桌挨着，午休时凑一起看同一部剧，加班到半夜分吃一份外卖，连喝这个的习惯都是他传染给我的。他说这个不烈，喝着舒服，连飘出来的香都温温柔柔的，就像我们俩相处，不用特意讨好，随便说什么都自在。

后来我沉下心留在公司，慢慢升职做到了核心部门负责人。阿平却辞了职，去考他一直想考的注册建筑设计证。我们还会约着用这壶泡东西喝，壶刚端上桌，飘出来的香先把从前的熟稔勾出来，可聊的话题慢慢变了。我会说项目里客户的要求，说团队里怎么磨合；他会说设计图里哪处要改，说工地上的进度怎么样。一开始还能插上话，听他讲图纸上的线条怎么摆，听我说文案里的词怎么改，可日子越久，越发现我们的世界在慢慢往不同的方向走。他说的“荷载计算”我听不懂，我说的“用户情绪”他也不明白，有时候坐在一起，壶里飘着的香还在，话却没了，只能盯着杯口的热气发呆，靠那点香来缓解尴尬。

真正觉得远了，是他去外地驻场之后。那年他接了个偏远城市的项目，要待两年，走之前我们在常去的馆里最后一次用壶泡东西喝。他给我带了罐新挑的叶，说这边不好买手工的，让我先喝着，等他回来再给我带更好的。那天壶里飘着的香还是老样子，我们聊了很多，却大多是在说过去。说大学时一起在图书馆熬夜，说刚工作时在办公室茶水间煮泡面，说起初喝这个觉得苦，后来才品出回甘，连飘在鼻尖的香，都记着那时候的味道。可一说到未来，说到他接下来要面对的驻场生活，说到我手里正在推进的大项目，话就又少了下去。我知道，不是我们不想聊，是那些没共同经历过的日子像隔在中间的一层薄纱，看得见却摸不着，连壶里飘着的香，都好像没从前那么亲近了。

那之后的联系渐渐成了电脑视频里的只言片语。他会发工地的日落照片，说今天天气好；我会发项目上线的截图，说终于搞定了。偶尔他回得晚，我也不会像从前那样追问“在忙什么”，因为知道他可能在盯施工进度，可能在改紧急的设计图，那些我不懂的忙碌，让我连关心都变得小心翼翼。有次我试着跟他说新泡的那罐叶，说飘出来的香比之前的更醇厚，他回复“挺好的”，后面跟着一个微笑的表情，再没有多余的话。我忽然意识到，我们连共同喜欢的这份香，都慢慢没了可聊的细节，那些曾经能聊一下午的话题，早已被各自的生活淹没。

去年我去福建出差，特意去了安溪的市集。在一家老店里，店主用盖碗慢悠悠地泡东西，先温杯，再投叶，沸水绕着杯壁注入，每一步都透着耐心。盖碗刚掀开，一缕香就飘了出来，跟记忆里阿平带的那罐很像。他说手工做的这个最忌急，急着喝品不到回甘，急着泡连香味都散得快。我看着汤色慢慢变成琥珀色，杯口的香在店里飘着，忽然想起阿平，想起我们一起用壶泡东西喝的那些日子。那时我们像刚泡开的叶片，紧紧靠在一起，分享着同一份飘着香的热气；后来像泡了几冲的东西，各自散开，朝着不同的方向舒展，连飘出来的香，都变得不一样了。

我在店里买了些手工做的，包装很简单，就是普通的包装纸。回来后用这宝石蓝釉壶泡了一袋，刚倒开水，熟悉的浓郁兰香就漫了出来，竟有种错觉，仿佛阿平还坐在对面，笑着问我“这次的香怎么样”。可回过神来，只有空荡荡的房间和手里的杯子，杯口的香还在飘，却没了从前的热闹。我忽然懂了，人生本就是一场各自前行的路，有些人陪你走一段，分享过同一段飘着香的时光，就已经很好了。那些慢慢没了的共同话题，不是感情淡了，是我们都在各自的轨道上长出了新的生活。就像泡到最后，香味会淡，但曾经飘在时光里的那缕香，会一直留在记忆里。

夜深了，壶里的东西已经泡了四冲，味道渐渐淡了，连飘着的香都弱了些。我把汤色倒进冰种玉瓷杯子里，看着琥珀色的液体在灯光下摇晃，像是把十年的时光都装在了里面。明天醒来，我会继续我的生活，阿平会继续盯着他的工地，我们或许还是很少联系，但我知道，只要想起曾经一起闻着同缕香、用壶泡东西喝的日子，想起那句“这个要慢慢泡，日子要慢慢过”，心里就会有股暖意。

最后一口喝完，兰香还在唇齿间绕着，没散。我把壶和杯子洗干净，放回原处，又将剩余橙黄色包装的叶轻轻放回盒里。窗外的月光洒进来，落在透亮的茶汤上，闪着细碎的光，像在为这段旧时光镀上一层温柔的念想。原来有些陪伴，不用一直聊下去，只要曾经共享过同缕香、同段暖时光，就足够珍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