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蒸汽机车时代

梦想

确实是老年人了，愈发喜欢回忆过去。尤其是那段与蒸汽机车相伴的岁月，时常在梦里中重现。那真是一段刻骨铭心的人生经历，仿佛昨日般清晰。

1985年，我正式参加工作。第一天去单位报到，目的地是距离家乡约一百多公里的地方，那时，最快的火车要三小时左右，慢车则要六个多小时。有趣的是，和我们一起报到的新职工中，有人特意选择乘慢车去，只为多享受一会儿乘车的时光。在那个年代，乘坐火车对大多数人来说，本身就是一种享受。

上班时直接成为一名机车乘务员，对火车的感受就更进一步了。我们有时候需搭乘列车去前方站接班，这种工作作业范围内的乘车，行业内称之“便乘”。在免渡河—博克图—扎兰屯运行的列车中，卧铺车厢里总会预留三到六个铺位为便乘铺位。起初，这些铺位位于列车员的宿营车厢，后来逐渐移到了旅客车厢。改革开放初期，满洲里方向的列车上，时常能闻到了华侨和外国人身上的香水味，这也算是和境外人士近距离的接触机会。当然，也有一些不光彩的传闻，比如有人半夜穿着旅客的高档皮鞋下车，甚至拎着旅客的密码箱离开。当然，坏人坏事哪个行业都有，铁路也不例外。

最让我怀念的，是在便乘途中去旅客列车餐车用餐的时光，我们称“吃便乘饭”。每人只需支付一毛或两毛钱，便能享用一菜一汤，米饭管饱。吃便乘饭，一般都是上午十点和下午四点左右，也是列车乘务员的用餐时间。餐车氛围感十足，白色桌布，白色窗帘，整洁明亮，给人一种高级感。

那时，滨州线上运行的长途列车很多，边境站满洲里始发的列车尤其多，终点站有全国各地，多数的列车餐厅都去吃过，满洲里到呼和浩特的138/137次列车餐车最为出色，那种大米饭，粒粒饱满，晶莹剔透，香气扑鼻。对于从小吃玉米（大喳子）长大的我来说，简直是人间美味！甚至不用配菜就能吃掉大半碗。

现代人或许无法理解那个年代的穷苦生活，粗茶淡饭的肠胃突然接受的精美食物，常常会不适应。记得有几次饭后肚子胀痛，大概因为是贪吃。后面学乖了，大米饭也不敢吃太饱了。那时候饭量惊人，食堂里五分钱一个大肉包，一顿能吃十个，还犹如老虎添蝴蝶。如今生活水平提高了，两件事让我始料未及，一是为健康提倡饿肚子，二是为时尚穿破裤子。

蒸汽机车，确实是人类智慧的结晶，至今仍让很多人着谜。我从小就住在铁路附近，是站在站台上，等着，看着，数着一列列火车过往中，慢慢长大。再大些，更近距离地接触火车，体验一把一列风驰电掣的货物火车从身边驰过，一种狂风和掺杂着地动山摇的感觉，是一种剌激和冒险的享受。长大后，作为一个铁路子弟能开上火车，在当时也是一个不错的机遇和愿望。

记得第一趟跟班出乘，是一个积雪很厚的冬日。第一天上班也没什么头绪，只是拿机车上涂锌铁皮做的水壶，去开水房打了一壶开水。那辆蒸汽机车是我国最先进的前进型蒸汽机车，司机室下面没有设计轮子，行驶中速度稍快一点就非常颠簸，司机室的门也只是一根铁链，师傅途中一再叮嘱，安全链挂好，生怕我掉下去。

从学徒工到蒸汽机车司炉，一年半后可以考副司机，两年副司机后可以考司机。从学徒工到火车司机，理论上最快要五年后。这份工作不仅是技术活，更是体力活。刚上机车时，司机室满是阀门和把手，看似复杂，但不久后就发现，真正需要操作的并不多，后来，蒸汽机车逐渐被内燃机车和电力机车取代，才真正感受到蒸汽机车的落后。

我们必须在列车开点前一个半小时上班，提前烧旺锅炉，加足机油，并全面检查机车，这被称为“整备作业”。

蒸汽机车的炉床比我们睡的床还大，煤铲进炉子也很有进究，要烧成簸箕形的炉形，热效率才最高。焚火技术好坏直接关系到蒸汽机车的牵引力。

好的司炉，双手中的煤锹往炉门口添煤动作，犹如礼仪卫兵手中舞动的长枪，左右翻滚，前后摆动，特别是在夜晚，炉门一关一合，火光一亮一闪，场景美得令人难忘！

焚火技术需要时间的积累，新手的第一关就是撑握炉门开合和煤锹挥动的配合。衡量一个司炉的技术，只要看他在炉门前撒落的煤粒多少，撒得越少，技术越好。后来实行节煤奖励制度，不能蛮干，要小锹，勤烧。

我刚上机车那段时间，感受最深的是在夜晚，炉门里的耀眼的火光会让人瞬间失明，晃动的机车让我连忙靠紧车体，不敢动弹。

最难适应的是机车乘务员的作息时间，二十四小时制，没有固定的休息日。每天十八点看第二天的出乘计划，有时候你不知道明天几时上班。如果夜晚出乘，下午必须补觉，但往往是睡不着，脚汗湿透也无济于事。

曾经尝试过喝酒助眠，反而心跳加速，枕边只听见自己清晰的心跳，后半夜上班时，下午睡过了，前半夜睡不着，后半夜刚入睡就被叫醒。干这行，必须学会像电灯一样，关了秒睡，开了必醒。

如今，一切都已成为过去。现代铁路在装备，线路，人员和模式上都发生了根本性的转变。蒸汽机车时代，只能留在回忆中。成为一段无法刻复的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