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老杨坐在理发店的旧椅子上,难得歇一会儿。见我进来,他下意识想站起来,可左腿一软,身子晃了晃,才慢慢撑着扶手起身。我忙上前扶了一把,问:“腿好些了吗?”</p><p class="ql-block">“好多了,好多了。”老杨笑着,声音低沉,一瘸一拐地领我往里屋走。</p><p class="ql-block">里屋还在装修,地面铺满了纸箱和旧报纸,显然是为了接墙上刮灰时落下的碎屑。一个工人正举着长柄滚筒,在墙上一遍遍滚着乳白色的漆。老杨仰头看了看,说:“这应该是最后一遍了。”语气里透着一丝欣慰,“等刷完晾干,就等女儿从常熟回来,把家具装上。”</p><p class="ql-block">老杨掰着手指算:“现在是农历九月下旬,到春节还有三个多月……差不多能赶在年前搬进来,过个团圆年。”</p><p class="ql-block">回到客厅,老杨指着门口的位置说:“我让儿子在这儿放个鞋柜,他不听,非要把柜子塞在过道里。过道本来就窄,以后走路都费劲。”他叹了口气,“现在的孩子,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p><p class="ql-block">我劝他:“你就别操这份心了,房子是他们住,怎么方便怎么来。”</p><p class="ql-block">老杨眯起眼,摇摇头:“话是这么说,可我这心里,总放不下。”</p><p class="ql-block">回到理发店,我们坐定。阳光从玻璃门外斜照进来,落在他半边脸上,一半明亮,一半阴影。</p><p class="ql-block">“大儿子在上海跟人合伙开了家小旅店,生意还行。”他缓缓道,“一儿一女,现在是大儿媳在家带孩子、管事。大孙女在十二中上初二,明年就要中考了。成绩不上不下,估摸着只能上五中或顺安中学。这两个学校都远,一个在城东,一个在城西,孩子上学怎么安排?”</p><p class="ql-block">老杨顿了顿,眉头皱得更深:“再过一年,小孙子也上初中了。两个孩子,一个要接送,一个要辅导,光靠他们夫妻俩,哪顾得过来?我这腿要是好不了,连个帮手都当不了。想想都头疼。”</p><p class="ql-block">我看着他,说:“你现在最要紧的是养好自己。不给子女添麻烦,就是对他们最大的支持。儿孙自有儿孙福,车到山前必有路。”</p><p class="ql-block">老杨没接话,沉默片刻,才低声道:“这腿一摔,我才算看明白了些事。”</p><p class="ql-block">老杨望着门外的阳光,声音轻得像自语:“子女不是不关心你,是他们也有难处。大儿子一家,挤在租来的小屋里,每天睁眼就是房租、学费、饭钱。小儿子更难,两个儿子,都是‘光头’,全靠他一个人理发糊口。媳妇在家带娃,一分钱不进。老伴在杨家山菜市场摆摊卖菜,一天挣不了几个钱,可就这点钱,能让家里少些争吵,多点安稳。”</p><p class="ql-block">“日子难啊。”老杨喃喃,“可难也得过。逃不掉,绕不开,躲不过,只能老老实实踩着困难往前走。”</p><p class="ql-block">老杨停了停,忽然笑了笑:“现在也就女儿家条件好些,可人家也有自己的生活,只能望梅止渴。阿弥陀佛,老天保佑,让我这腿早点好起来,能继续给人剪剪头发,一日三餐不愁,我就知足了。”</p><p class="ql-block">老杨说这话时,阳光正照在他脸上。那是一张布满皱纹的脸,写满疲惫与愁苦,可嘴角却微微上扬,像在苦中嚼出了一丝甜。</p> <p class="ql-block">我望着他,忽然想起一句诗:生年不满百,常怀千岁忧。</p><p class="ql-block">老杨七旬有三,腿脚未全,屋未全成,孙未长大,可他的心,早已走过了千山万水,担起了三代人的风雨。他坐在那儿,像一棵老树,根扎在泥土里,枝叶却伸向了远方,为后来的人遮风挡雨。</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