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方的美篇

远方

我的肩膀

随心写

今晚与父亲通了半小时电话。挂断后，耳畔仍萦绕着他的声音——那声音变了，气息变弱、变缓，褪去了往日的严厉，添了几分我从未听过的平和。是今晚的酒太烈，还是香烟抽得多了？我怔怔地想。不，我想，是我长大了。他不再用管教的姿态对我讲话，我们之间，终于从“你的疼爱”与“我的叛逆”，走到了“互相理解”这片更开阔的土地上。

他谈起我的未来，言语里没有责备，只有小心翼翼的商量，与一丝难以化开的自责。他总觉得，是自己没能为我铺好一条平坦的路。当我那些好高骛远的梦想在现实面前碰壁，他竟将缘由归结于自己的无力。我随口一声“害”，包含了太多说不出口的抱歉。

这声“害”，是愧疚。愧疚于我的幡然醒悟，为何来得这样迟。

思绪猛地拽我回到我们第一次在外面吃饭喝酒的场景。你心疼我干活不留余力，那份心疼背后，是怕我吃亏的忧虑；而我懂你的“恨铁不成钢”，那声“恨”里，藏的是望子成龙的急切。那一刻，我们像两个笨拙的男人，用酒杯碰撞着彼此难以言说的关心。

而后，我人生中那些沉重的时刻，更是由你这副肩膀一力扛起。一句“我想回去上学了”，你便毫无怨言地四处奔走、低头求人；一句“我网赌欠了网贷”，你斩钉截铁地问“多少钱”，然后默默还上。你没有暴怒，只是淡淡地说：“别碰了。”然后讲了几个赌博人家破人亡的例子。那平静底下，该是怎样一片惊涛骇浪？

直到我在监护室里出来，看见你仿佛一夜之间沧桑了十岁的面容，我的心才被真正地、狠狠地刺穿。你的肩膀，曾是我眼中能扛起整个世界的山峦，那一刻却显得如此单薄而疲惫。所有的话都堵在喉咙口，我什么也没说。但那个画面，成为我心中永不愈合的伤口，也是催我醒来的最响亮的钟声。

今夜，这通电话让我明白，山，也会老的。它依然沉默地立在那里，但风化的裂痕已悄然遍布。那么，我这副一直被庇护在山的影子里的、年轻而倔强的肩膀，如今该当如何？

它不能再仅仅用于承载虚无的梦想与无谓的反叛了。

我的肩膀，必须成为一根新的梁木，去顶住这个家即将倾斜的重量。一种主动的承担。它不是被动地等待担子落下，而是奋力跃起，用尚显稚嫩却足够坚定的骨头，去迎接那份重量。父亲的理想，是柴米油盐的安稳与儿孙的顺遂；而我的理想是生活的理想以及理想的理想，其实现在生活的理想基本全保障，衣食住行全覆盖；理想的理想是我不愿意谈及的，语言的杀伤力现在太微弱了，谈天论地，说古道今，别人只会觉得你浮夸，好高骛远罢了，用事来证明一切就好。

我要担起的，是让父亲的声音里不再有自责，只剩下从容与安心；是让他手中的香烟与酒杯，只余闲适，再无愁绪。我要用自己的汗水，去浇灌他晚年的时光，让他为我骄傲，而不是为我担忧。

监护室外那一刻的心颤与今夜潸然泪下的悔恨，都已融入我肩膀的骨骼之中。它们不再是软弱的泪水，而是淬炼担当的火焰。

父亲，你的山峦，可以慢慢卸下刚硬，长出温柔的草木了。从今往后，风雨来时，请让我站到前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