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断不思量，你莫思量我。

東山玉樹

谢直，一名希孟，字古民，号晦斋，黄岩（今属浙江）人。宋孝宗淳熙十一年（1184年）进士。历任太社令、大理司直（《嘉定赤城志》卷三三）。宁宗嘉定十五年（1222年）因添差嘉兴府通判被罢免（《宋会要辑稿》职官七五之三一）。清光绪《黄岩县志》卷二○有其传记。今存其诗十七首。 船中那位谢姓男子终于从容离去，舟行过后，水面只留下一道迅速平复的波纹，以及他随手抛下的一句话： 我断不思量，你莫思量我。 南宋淳熙十一年，一位常言“行事不法，周公无志也；立言不法，孔子无学也”的才子考中进士，并拜入理学大家陆九渊门下——正是“陆王心学”之陆。 他便是谢希孟。 谢希孟，又名直，字古民，号晦斋，浙江黄岩城西三童岙人，南宋理学家。年仅二十四岁便已声名鹊起，深受学者楼钥器重。 “年少得志”四字对常人而言并非易事，于谢希孟却似理所当然。其祖曾官至参知政事，父为太常寺少卿，亦居高位。家学渊源，加之天资超逸，终养成一身卓荦文气。 时人评其“逸气如太阿之出匣”。太阿，利剑也；出匣，锋芒尽显。观其日后不拘常格之行，此喻可谓贴切。 诗人叶适曾作《送谢希孟》相赠：白头趋幕府，早已负平生。未放鹏舒翼，应烦骥敛程。驿梅催冻蕊，柁雨送春声。为语常平使，开怀待子荆。 初入仕途时，谢希孟也曾顺遂一时，先后任太社令、大理司直、奉仪郎、嘉兴府通判等职。然其性情实与官场不合。 后人评其“旷达，终不受羁束”。如此心性，何能久居宦海？故其一生多沉抑下僚。 其时正值韩侘胄专权，打击异己，斥程朱理学为“伪学”，诬赵汝愚、朱熹为逆党之首，朝野肃杀。在这诡谲的南宋政局中，谢希孟亦因属朱熹一派而遭牵连，终被迫去职。 仕途失意，谢希孟转而寄情风月。才子佳人，有时亦是无奈之选。 所幸那份“旷达，终不受羁束”的性情，虽不容于官场，却在秦楼楚馆间化为倜傥才情、不羁风姿，引来无数红颜倾心。 那位陆姓女子，恰在此时出现。 她虽身为艺妓，无法予他权势之助，但其善解人意、才艺卓绝，对失意之人是何等慰藉？ 在她的陪伴下，谢希孟仿佛重拾往日神采，再度成了那位文思飞扬、超然物外的谢家公子。 既因党争难以立足朝堂，却也由此脱去官场桎梏。朝堂之上虽已无能为，但他终究还是那个才情高绝的谢希孟。 意气风发的才子，日日相伴，何等动人？ 陆姓女子不知自己何时陷入深情——霓裳为君舞，良宵共君度，诗词相和，清风明月……她付出几分真心？身为艺妓，身不由己，心亦难由己。 而当谢希孟为她筑起鸳鸯楼时，她眼中光彩流转，明媚如霞——或许曾暗自庆幸，此生得遇此人。 谢希孟为之筑楼，非止一座。 其师陆九渊闻弟子流连风月，虽心有不悦，初未多言。南宋风气如此，上自徽宗与李师师佳话，下至文士墨客留情青楼，即便苏轼、辛弃疾，亦不乏倚红偎翠之词。 然闻谢希孟竟为妓女兴建鸳鸯楼，陆九渊终是寻至当面，厉声斥道：“士君子朝夕与贱娼女居，独不愧于名教乎？” 谢希孟只是洒然一笑，从容一揖：“弟子撰有《鸳鸯楼记》一篇，愿读与先生一听。” 陆九渊微讶：“且读来。” 谢希孟朗声诵道：“自逊、抗、机、云之死，而天地英灵之气，不钟于世之男子，而钟于妇人。” 文中“逊、抗、机、云”，乃东吴陆逊、陆抗，西晋陆机、陆云，皆陆氏先贤。此言实谓：陆门英气，今已不在男子之身，而尽钟于眼前这位女子。 陆九渊听罢默然，知此弟子心志难移，遂不再多言，怅然而去。 “天地英灵之气，不钟于世之男子，而钟于妇人”——此话颇有深意。后曹雪芹写贾宝玉所言“女儿是水作的骨肉，男人是泥作的骨肉。我见了女儿，我便清爽；见了男子，便觉浊臭逼人”，据说亦受谢希孟影响。 诗人陈傅良曾作《送谢希孟归黄岩》四首，其一云：法令如牛毛，斯鞅信手成。簿书积丘山，赵张眼愈明。万人立下风，国势尊且荣。未省三代前，谁独有此名。 在旁人眼中，谢希孟的离去潇洒从容，似乎了无挂碍。却少有人见，江岸那一抹身影的黯然神伤。 师去之后，谢希孟与陆氏女子相伴日洽，琴瑟和鸣，几似寻常人家。这般日子太过美好，让她几乎忘却身份，仿佛寻得归宿。却也因而忽略了，对方眉间偶尔掠过的倦意与远眺。 一日，谢希孟忽起归乡之念，辞官而去。女子追至江边，泪落沾襟。 他的离去突然，却非无迹可寻。只是她沉溺于温情，未曾察觉他那些无声的叹息与凝望。 谢希孟走得很决绝，亦很轻快。舟行渐远，唯余一阕《卜算子》随风飘转：双桨浪花平，夹岸青山锁。你自归家我自归，说着如何过。我断不思量，你莫思量我。将你从前与我心，付与他人可。江水东流，呜咽不止；风中啜泣，渐渐飘散。唉！ 风月场中，本难言深情。此处不过是失意人暂寻慰藉之地，却总有些痴心女子，宁愿深信不疑。 归乡后，谢希孟隐居黄岩灵石。邻人陈伯益擅画，面黑多髯，谢希孟在其自画像上题道：“伯益之面大无两指，髭髯不仁，侵扰乎其两旁而不已，于是乎伯益之面所余无几。” 此事流传甚广，然其余生平诸事则记载寥寥。虽云返乡后仍多词作，大多已散佚。而在现存词篇之中——再无一句、一字提及那位陆姓女子。 他果然轻易做到了当年所说： 断不思量。 双桨浪花平，夹岸青山锁。你自归家我自归，说着如何过。我断不思量，你莫思量我。将你从前与我心，付与他人可。 长怀邴曼容，远慕蘧伯玉。养志则安能，寡地变所欲。邈哉误儒冠，坐使衣食促。籯书不论金，终身未易读。洒扫惭老僧，日食才一粥。 遣怀五首寄致道在昔营居巢，首尾三十年。高邻念羁旅，分我佳林泉。自从仓幕归，亦买半顷田。坐念颜太师，粥竭只益煎。不如边孝先，昼眠腹便便。诗一首上有皇天下后土，此身不患无归所。凭谁说与清河公，何苦为人作黄祖。辰老树谁所栽，及兹上交盖。峥嵘仰巨樟，秀发怜稚桧。悠然搅心思，慨我百年外。我怀引以长，天色惨欲晦。投床闻夕钟，拥衾不成醉。辰小夫智解短，锥刀竞其身。养志与养体，孰为能事亲。堂堂父母躯，浩浩仁义贫。此贫不以道，此乐岂非真。我知我天分，人言葛天民。辰昔在井田日，一民本非四。农隙或工商，其秀乃称士。是知桑禾间，可以寄书史。时非长桀耦，时得伊傅事。卒岁优游哉，吾道甚简易。辰渊明真学者，馀事聊为诗。我读命子篇，怆彼已焉辞。后来杜陵翁，自笑身长儿。我昔过庭日，教诲真严师。哀哀蓼莪泪，洒洒坟树枝。长怀际天渊，短怀在眉睫。辰吾门起典午，台徙今五叶。中原气象属，前辈风流接。柰何不竟书，而欲事作业。感此怀短长，赋诗写胸胁。 山居二首寄朝中故旧苒苒年华渐向西，可能回脚下涂泥。静收营虑还书卷，少有工夫入菜畦。洁甚水蒲边白鸟，翩然风柳下黄鹂。犹嫌宿处闻鸡犬，更待移深过虎蹊。 上有皇天下后土，此身不患无归所。凭谁说与清河公，何苦为人和黄社。 山居二首寄朝中故旧造化涵洪靡不容，近分一谷著愚公。地因沙涨偏宜竹，山为岩多却碍松。夜静图书天晓睡，腊寒薪火暑天风。独惭道学工夫浅，却比先师不屡空。 遣怀五首寄致道时命各有遇，何言富与贫。有来疾雷电，决去微埃尘。坐令区区者，视此为鬼神。既有得失患，自忘情性真。所以首阳山，昔有饿死人。 遣怀五首寄致道君子不谋食，士固食于人。饥饿自有责，何足烦吾神。拂几展我书，熟读困蹇屯。羲文与周孔，可鉴道屈信。叹叹眼中事，悠悠尘间身。 遣怀五首寄致道生当益于人，为道固不同。赐也乃结驷，回也乃屡空。忆昔年少壮，未知理穷通。收身百忧馀，自置寂寞中。饘粥傥可继，当为七十翁。 遣怀五首寄致道贫者士之常，富亦我所欲。得常讵可厌，逐欲何由足。荒哉化蝶翁，微欤监河粟。人生命如线，日须不盈掬。俯仰天地间，何由谢羁束。 辰寒光转南陆，夕景上乔木。层柯荫修径，疏密散金绿。缅怀载酒人，萝蔓记遐躅。行行出林表，烟莽际童牧。时有种麦儿，挥锄电翻覆。 敢谓曾同学，巍科尚累君。世须存我辈，天乃误斯文。乡国缘当尽，衣冠哭忍闻。何当车挽什，刻石累高坟。 先公为直言，蔡林古无书。家贫卖窗箔，编箨聚所馀。取之写文字，琐细行虫蛆。遂令后奕世，衣冠出门闾。今为执政孙，学与不学欤。 长怀际天渊，短怀在眉睫。吾门起典午，台徙今五叶。中原气象属，前辈风流接。柰何不竟书，而欲事作业。感此怀短长，赋诗写胸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