梵音与红叶的偷闲

陈立龙

<p class="ql-block"> 初冬的灵隐,香火还是那样盛,熏得人眼窝子热热的。跨进山门,人声先于钟磬声涌来。我原是为寻清净的,此刻却疑心走错了地方——不是庙会,胜似庙会。正有些懊恼,一抬头,却见大殿飞檐的一角,挑着几片不肯落下的红叶,在灰瓦的肃穆里烧着,像几个偷听经文却听得入了迷、忘了隐去身形的小精怪。那份活泼的、近乎僭越的红,竟把底下缭绕的香烟也衬得有些呆板了。我不禁笑了,原来梵音的第一个知音,未必是善男信女,倒是这些无拘无束的叶子。</p><p class="ql-block"> 索性避开中轴,往永福寺的侧径上走。人声果然滤去大半,石阶被树影筛得斑斑驳驳。这里静得能听见自己的脚步,以及另一种更幽微的声响——是风溜过竹丛的沙沙,是枯叶脱离枝头时那一声极轻的、满足的叹息。这便算梵音么?不那么庄严,倒像天地在说悄悄话。一位灰袍僧人执帚扫落叶,不疾不徐,扫帚过处,沙——沙——,仿佛不是在清扫,而是在给这满山的寂静打着拍子。他扫的怕不是落叶,是游人的杂念罢。我立住看了一会,他浑然不觉,只专注地划着他的圆弧。那一刻,我忽然觉得,禅意或许就藏在这最日常、最从容的弧度里,不在高高在上的匾额上。</p><p class="ql-block"> 终于爬上飞来峰的半腰。回头下望,灵隐的金顶与永福的翠霭,都成了模型似的静物。方才的熙攘与幽寂,都给距离调和成了一幅澹澹的水墨。冷峭的山风灌满袖袍,心里那点都市带来的皱褶,仿佛也被一一熨平。山脚下,又有新的游人蚂蚁似的涌入寺门,带着他们的祈愿与喧嚣。他们正在经历我方才经历的,而我,已在这半山的风里,成了他们未来将眺望的风景的一部分。</p><p class="ql-block"> 这初冬的邂逅,原不是一场严肃的朝圣。梵音未必在经卷中,红叶亦不独在枝头。梵音是那扫帚的节奏,是风的耳语;红叶是檐角那一点顽皮的火,是心头忽然澄明的一刻。它们在这山间联手,办了一场无需门票的、名为“静”的展览。醉了时光么?或许。静了人心么?离开时,我摸了摸自己的胸口,那里仿佛真装进了一小片,澄澈的、带着微笑的、微凉的虚空。</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