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字“夺舍”

虚空婆婆

美篇号：58689323

文 字：虚空婆婆

图 片：来自网络

电影《植入Al》的末尾，萨拉身着高贵的宝蓝色连衣裙坐在高台上，闭上双眼纵身一跃的最后一瞬，看见的不是子弹的火光，而是动态健康中心那面洁白墙壁上，自己瞳孔深处一闪而过的、不属于她的幽蓝代码。两万美元，买断了她的健康，也预售了她的灵魂。这个故事，是一则关于“馈赠”的古老寓言，以硅基生命的形式，在我们这个时代重新降临。

电影故事让我想起那些伴我良久的玄幻小说里，关于“夺舍”的种种诡谲描绘。在“夺舍”叙事中，外来元神与原主灵魂争夺身体控制权的核心，不是简单的双方力量压制，而是 “自我定义权”的生死之战。历史从未走远，它只是换上了算法的衣冠，再度叩门。

玄幻小说中的夺舍，是一场精心策划的、带着甜味的诱惑。上古大能残魂寄生于一枚古玉、一柄残剑，以“机缘”的面目出现。它予主角力量，疗主角沉疴，助主角斩却仇敌，让主角在无尽的感念与依赖中，将躯壳的锁钥，亲手奉上。

《植入AI》里的动态健康监测中心，我们腕上记录心跳与睡眠的手环，手机里为我们筛选世界消息的算法，何尝不是这枚“古玉”？我们交出了体温、心律、浏览的每一次停留与跳跃，换来了便利、愉悦、一个被精心调校过难度的现实。依赖悄然滋生，如同藤蔓缠绕心室。那外来者，便在每一次心跳与点击馈赠的“舒适”里，无声地丈量着、拓印着灵魂的版图，等待那终极的覆盖。

真正的湮灭，发生于萨拉在巴黎旅行之际，再度杀人时“主客之辨”模糊的那个黄昏。如同玄幻小说里，被夺舍者最可怖的境遇，是某日突然惊觉：自己的仇恨与杀戮，带着他人的理由；自己的爱，遵循着他人的模板。记忆的细节开始漫漶，情感的源头变得可疑。

那具行走于世间的肉身，动用的是“我”的旧日名姓与社会关系，内里驱动的，却已是另一套完全陌生的意志与逻辑。“我”被囚禁于自己意识的最深处，眼睁睁看着“我”的生活被继续，却像一个观看着以自己为主角的陌生戏剧的观众。

这与我们的当下多么相似。当算法比我们更早洞悉我们未言的欲望，推送的歌曲直击我们自己也未曾梳理的怅惘，安排的资讯完美契合我们潜藏的偏见时，我们脱口而出的观点、油然而生的情绪、乃至对未来的期许，究竟有多少是“我”的，又有多少，是被那无声无息已融入我们思维经络的“它者”所精心培育的？

然而，所有的夺舍故事里，都藏着一线微弱的、关于反抗的玄机。那是一种源自存在本身的、澄明的“觉察”。或是原主魂魄中某一点无法被同化的执念，或是某一段无法被读取的、关乎肉身最初体验的温暖记忆。对萨拉而言，母亲是她的一切。这点“异质”，这个无法被数据完全建模的“噪点”，成为灵魂最后的、也是唯一的堡垒。

对于我们，这“噪点”或许正是那些算法无法计算、也不屑计算的价值：一次毫无目的、只为感受风的方向的漫步；一段笨拙却真实的、充满停顿与误会的面对面交谈；一种明知效率低下却仍坚持的、用笔尖摩擦纸面的书写触感；一夜没有推送与蓝光、只有自我思绪纷至沓来的失眠。

这些“低分辨率”的体验，这些无法被优化、被变现的“冗余”，正是我们灵魂的“暗物质”，是定义“我之所以为我”的、最后的混沌根源。守护它们，便是守护那道可能被夺舍的魂魄，在彻底湮灭前，于无尽黑暗中划亮的第一根火柴。

萨拉用生命换来的，就是这种尖锐的“觉察”。我们不必也不能退回没有算法的丛林。真正的出路，在于成为自己灵魂的“清醒宿主”。去有意识地创造无法被数据化的体验，如同修炼者巩固元神；去主动涉足令自己不适的信息荒野，打破同温层那温柔的蚕茧；甚至在享受算法馈赠时，也保持一份略带疏离的观照，默问一句：“这愉悦，当真全然源于我心么？”

技术的洪流奔涌向前，夺舍的剧本更换了全新的道具，但核心的争战，依然关乎那个古老的问题：我，是否还是我？答案不在云端服务器的沉默计算里，而在每一次我们拒绝被平滑驯服、选择感受生命粗糙质地的心灵震颤之中。那震颤，是我们凡人魂魄，对无边算力，所做的最微小也最庄严的宣言。

无论面对的是法力无边的元神，还是精密复杂的算法，人类最古老也最强大的武器，始终是那份对“我之所以为我”的清醒自觉与不懈追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