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下古镇

张谦 网名：猪八戒

刚入镇口，一座彩绘牌坊迎面而来，飞檐翘角挑着天光，红灯笼一串串垂落，像节日里未收的喜庆。牌匾上“千年古镇河下”六字沉甸甸的，压住了脚步，也勾住了目光。街面不宽，两旁是低矮的铺面，卖着糖画、香囊、手织布，人来人往，笑语轻扬。我站在牌坊下，忽然觉得，这不单是入口，更像一道门——跨过去，便从今日走进了旧时。

往里走，街巷渐窄，人声也淡了。青瓦屋脊连成一线，像被岁月压弯了腰的老者，却依旧挺立。路灯昏黄，照着石板路上斑驳的影，一位老人坐在门槛上抽烟，烟头一明一灭。没有喧嚣，没有打卡的热闹，只有风穿过巷口时，捎来远处河面的湿气。我放慢脚步，仿佛怕惊扰了沉睡的时光。

转过一个弯，忽然亮堂起来。整条街挂满了灯笼，鱼形的、莲花的、宫灯式的，五彩斑斓，映得屋檐都染上了暖色。一家铺子招牌写着“苏淮印象”，橱窗里摆着泥塑小人、蓝印花布，还有一只绣了一半的荷包。灯光从门缝漏出，照在行人脸上，暖得让人想停下喝杯茶。我站在街心，看灯笼在晚风里轻轻晃，像梦里才有的光景。

再往前，一条小河静静流过。水色如墨，却映得出两岸灯火。石桥拱起，桥头红灯笼一盏接一盏，倒影在水中摇曳，碎成一片金鳞。岸边老屋的砖墙斑驳，藤蔓攀爬，一盏黄灯从窗棂透出，照着半幅对联。我蹲在河边，看水把屋檐、灯笼、树影都揽进怀里，忽然明白，这古镇的魂，一半在岸上，一半在水里。

夜深了些，街面却不冷清。左侧“ChaPanda”店招闪着绿光，年轻人捧着奶茶笑着走过；右边“丛构”橱窗里，模特穿着改良汉风衣裳，静静伫立。红灯笼与花枝缠绕在屋檐下，行人三三两两，有的拍照，有的只是闲走。我坐在石阶上，看这古今交融的夜，竟不觉得突兀——老街容得下新事，正如河水从不拒绝新雨。

抬头，一棵老树横斜夜空，枝杈间密密挂着红灯笼，像结了一树喜庆的果。灯光晕开在深蓝天幕里，渐变成紫，再化为墨。远处“大智小吃”的招牌微微发亮，飘来一阵油炸葱饼的香。我忽然想，这树或许百年未动，年年看灯笼亮起，看人来人往，却从不言语，只把光阴，一寸寸刻进年轮。

又一条巷子，石墙厚重，爬着青苔。灯笼高悬，一盏接一盏，照出“水龙局”三个字。这曾是古时救火的机构，如今只剩名字，在灯下静静呼吸。墙角一丛绿藤探出头来，叶尖还挂着水珠。我伸手轻触石面，凉意顺着指尖爬上来——这墙，听过多少急鼓，又送走过多少太平年？

夜越深，街越静。砖瓦屋在灯下显得温厚，石板路被脚步磨得发亮。几个游人低声交谈，笑声轻得像怕惊了梦。我走着，忽然分不清是我在看街，还是街在看我。这些屋檐、灯笼、石阶，见过多少过客？又为谁，年年点亮灯火？

一处小院敞着门，石板地上摆着桌椅，几人围坐喝茶，谈笑风生。黄伞下，绿植葱茏，盆栽错落，檐角红灯笼轻轻晃。院中一盏灯，照着墙上一幅水墨，画的是小桥流水。我未入院，却已觉茶香盈袖——有些温暖，不必靠近，也能感知。

在一处屋檐下驻足。橙黄的树叶在灯光里通透如金，两盏红灯笼静静垂着，上面写着“河下古镇”四个字。木窗雕花精细，檐角翘起如飞鸟。我仰头看，风过处，叶影晃动，灯笼轻摇，仿佛听见了百年前的书声，从窗缝里漏出一句诗。

最后回望，一盏红灯笼高悬夜空，正中央写着“河下古镇”，下方坠着一个大红“福”字，像一句未说尽的祝福。背景是深沉的夜，唯有它，灼灼不灭。我忽然懂了——这古镇不靠喧嚣留人，它用一盏灯、一块石、一缕风，轻轻说：我在这里，等你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