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原本晴朗的天,竟突然下起暴雨,雨大如豆,把刚从好友家回来的林正翁淋了个透。</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好在前面不远处就是一方凉亭,正好可以避避雨。林正翁赶忙提起裤腿,奋力往凉亭跑去。</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没有油纸伞,雨点劈头盖脸打在脸上,叫人睁不开眼。只是隐隐约约看见凉亭底下站满了人,好像挤得不行。可林正翁哪里管得上这么多,终于挤到凉亭底下,拂去头上的水。此时他睁大了眼,终于看清了亭子里的全貌,结果这番情景,直接吓得林正翁浑身颤抖,四肢无力。阴冷的雨天,他却吓出了一身冷汗。</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有的人伸着两只手,却没有手指头,光滑的像条泥鳅,在空中挥舞;有的人脊背弯曲,竟达到一个极为诡异的弧度,像极了传说中深海里的鲛人;更有的人居然没有双腿,半截残躯被塞进一个竹篓里,由一位失去了一只眼珠,眼窝漆黑的老妇背着,一举一动,无处不透露着僵硬和诡异,像是来到了传说中的地狱......这番景象,着实把林正翁吓得不轻。</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原来,这是一群残疾人。</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林正翁刚从惊吓中缓过神来,胃中便涌起一阵酸苦。一个全身裹满纱布的人,布带的缝隙里露出半张脸,一只眼。林正翁这时才注意到,他眼睛边上那圈鳄鱼皮般腐烂的红黑色肌肤,大概是被火烧过。不知何时,那只眼睛忽然死死盯着林正翁。</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林正翁又是一阵心悸,随后露出几分惭愧:方才盯着他们看,恐怕有冒犯到他们的自尊吧。他渐渐舒展开扭曲的面容,略低下头,摆出恭敬的样子,不再看着他们。</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虽然不再看了,林正翁心里仍想着那些人。不着怎的,心中升起一股怜悯之情,深深为他们的畸形感到不幸。他看看自己的四肢,摸摸自己的脸,自己是多么健全,多么幸福啊。方才自己如观赏动物一样,直勾勾瞧着他们的畸态,又是多么罪过啊......</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一行人等了很久,雨终于是停了。众人本无缘,巧聚而忽散。</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林正翁回到家中,坐在书案上,正要提笔写文,心里却久久不能忘记那畸形的众人。恐惧、厌恶、惋惜、怜悯、愤慨,情绪的龙卷风般在脑中搅动,弄得他鸡犬不宁。又想起那绷带男鳄鱼一般腐烂发红的皮肤,妖怪一样驼背扭曲的诡异老人,一股强烈的呕吐感袭来,胃中翻江倒海,林正翁发出阵阵干呕。</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这时,他瞧见自己花园中的盆栽,本是笔直生长的松树,在铁丝的缠绕下妖娆的扭曲着。桌上的罗汉松,因为自己的剪叶摇枝,树干也异常粗壮,几乎粗过手臂。这些无一不像极了那群畸形的怪人。干呕和眩晕并起,林正翁一时怒起,拔起罗汉松,砍下迎客松,统统扔到了院外,任其生灭。一种内心深处的痛恨,像是岩浆从地心深处喷涌而出,把他气的满脸通红。</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恶心的症状方才缓解,可林正翁看见自己宣纸上飞扬的草书,一笔一划,盘根错节,龙蛇盘绕,又何尝不是一纸的畸字?林正翁只觉得天旋地转,摇摇晃晃举起砚台,砚台上全是墨,被他整个倒置按在纸上。字是没了,可是那飞溅的墨迹,在纸上留下一块放射状的深黑斑点,林正翁脑中顿时蹦出那老妇漆黑空洞的眼窝。在销毁畸字的同时,他自己也朝后一仰,倒在地上不省人事。</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隐约间,林正翁看见房梁上的雕花。干净笔直的木头,被工匠雕、凿、锤、刻,竟呈现出现在这般复杂精巧的纹路。可是,在林正翁眼里,若木是人,这又何尝不是绷带男绷带下那张糜烂畸形的脸?一张光滑的脸,却被工匠这般蹂躏,弄得沟壑纵横,血肉模糊,这又何尝不是世上最恐怖的畸形之物......</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晚些赶来的林夫人,只看见了丈夫干硬的躯体。浑然没有察觉到,畸形的物件,早已布满了整个屋子,布满了整个世界。</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