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栖唐苑（42）颜真卿长子颜頍自河北远归湖州事由之推详

长安南飞雁

颜真卿长子颜頍自河北远归湖州事由之推详

颜学联 西安

现今，相关颜鲁公家庭的子嗣世系研究，随着考古文物的出现，后裔逐渐显然。但是，网络语境中存在着许多讹误及臆说，比如长子颜“頍（kuǐ）”名讳，反复错误认定为“頗（pō）”？并曾经出现在央视《百家讲坛》及相关知名影视作品中。以至于对颜鲁公子嗣的各种猜疑时有出现，使读者陷入迷茫之中。长子的名讳，实实在在记载在鲁公镌刻的碑碣上，认真依年代推详便可谙熟。本文回忆颜頍幼时充人质隔绝数年远归，复述后续所事由；另文《颜真卿子嗣序次碑碣铭文之考正》，选集文献与文物资料释读颜鲁公子嗣颜頍、颜頵、颜碩三男。

一、河北藩镇战乱时颜頍充为人质

唐朝天宝十四载（公元755年）十一月，安禄山以“忧国之危“、奉密诏讨伐杨国忠为借口，在范阳起兵，史称“安史之乱”。平原郡太守颜真卿趁着平卢、范阳、河东三镇节度使安禄山进攻洛阳的时机，联合河北道南部的十七郡县义军对抗叛军，被推为盟主，切断了安禄山军队与范阳的交通线，一度光复河北，为唐廷调兵遣将争取了时间。战时，恰逢平卢将领刘正臣据渔阳起义，颜真卿为了坚定他的信心，派贾载渡海送去十多万军费，并将自己十岁的儿子颜頍充为人质。

刘正臣（？～756年），原名刘客奴，怀州武陟人，从事幽州平卢军中。刘客奴应战立功被授予左骁卫将军，充游奕使。《旧唐书·卷一百四十五·列传第九十五》载：“安禄山叛乱（755年）……刘客奴联合平卢诸将杀死了吕知诲。然后与安东将王玄志遥相援助，并驰告朝廷。天宝十五年（756）四月，朝廷任命刘客奴平卢军使等职，赐名正臣，拜平卢军节度使。之后刘正臣率平卢军进攻范阳，但在途中被史思明击败，刘正臣败回平卢，被安东都护王玄志毒杀。大历九年（774），朝廷追赠刘正臣为工部尚书（正三品）。”

《新唐书·卷一百五十一·列传第七十六》录：“全谅，始名逸淮，至是赐名，本怀州武涉人也。父客奴，以行戍留籍幽州，事平卢军，以材力显。……性谨朴，数战有功。安禄山反，诏以平卢节度副使吕知诲……客奴不平，与诸将共杀知诲，遣使与安东将王玄志相闻。天宝十五载（756），以客奴为柳城郡太守，摄御史大夫、平卢节度使，赐名正臣；以玄志为安东副大都护。正臣遣使道海至平原，与太守颜真卿相结。真卿喜，以子为质而归赀粮焉，且请出师。未至，而真卿弃平原，乃还。因袭范阳，为史思明所败，奔还，玄志鸩杀之……。”

依唐书所录事由推理，颜頍应于次年天宝十五载（756）解除“人质”之案，暨恢复了自由身。但是，当时河北藩镇仍处于战乱之中，复而祸起，民不聊生，颜頍与家人隔绝失去了联系，年幼且没有生活自理能力，漂流河北。该年，正逢监护人刘正臣攻打范阳失败后回平卢的途中，被安东王玄志毒杀，此时更加剧事态的严峻性。

《旧唐书》载，注明在时隔十八年后，大历九年（774）唐代宗阅奏疏，朝廷确认嘉奖“安史之乱”有功绩者，追赠刘正臣为工部尚书（正三品）。此年，恰恰是颜真卿长子颜頍自河北远归之时年，事由唐书记载阙失，但是从年代背景上及事案推详，料想颜鲁公父子相聚时，仔细听信颜頍述说分离经历，依刘正臣人品，唐书曰：“数有战功，性忠谨，为军人所信。”当对其子庇护有加，特别在战时比平常更周全、更用心，以至于待颜頍为家人，并派送远归湖州与家人团聚。颜鲁公倍感亲切，及时奏章，唐廷于是大历九年（774）赐予刘正臣追赠“工部尚书”，且与颜頍晋迁“郑王府司马”皆为同期。

《新唐书》列传中无凭无据削了此句，则是删除了一项史上善事之注脚。不然，与颜真卿长子同年追赠升爵之实，却无更适当的历史缘故作出解释。同时说明，多有流传颜頍病困河北之说纯属臆想。

战事中，颜頍河北隔绝、家人分离，漂泊经历了十八年，父亲委任湖州刺史时自北而归，父子重逢时为菰城佳话。该子为嫡长子，据内侄殷亮《颜鲁公行状》中言颜頍充人质，则：“公更无子息（子嗣）”这句特别注明可考。颜真卿于开元二十二年（734）26岁，举进士第。娶太子中舍人京兆韦迪之女为正妻，推算夫人生育儿子颜頍约在天宝四年（745）。

二、皎然吟诗奉贺颜真卿父子相聚

皎然，唐代诗僧。生卒年不详。俗姓谢，字清昼，吴兴人。南朝谢灵运十世孙。活动于大历、贞元年间，《全唐诗》编其诗为815～821共470首诗篇，堪称文学、佛学、茶学的一代宗师。在湖州与颜真卿有诗一首《奉贺颜使君真卿二十八郎隔绝自河北远归》，作此诗时年为大历八年（773），赞扬颜氏父子以家国为重之担当，并对颜頍安然归来表示欣慰，表达了士人对忠臣颜真卿的品行敬畏。皎然与颜真卿为挚友，曾在湖州共同参与《韵海镜源》编纂，诗中也反映了当时文人雅集之盛况。

《奉贺颜使君真卿二十八郎隔绝自河北远归》

相失值氛烟，才应掌上年。

久离惊貌长，多难喜身全。

比信尚书重，如威太守怜。

满庭看玉树，更有一枝连。

译文：

离散时正逢战火之中，年纪仅仅只有掌上十岁。

久而相见已长大成人，多灾多难庆幸安全无恙。

崇奉敬畏庄重的尚书，威严之太守沉浸于怜爱。

全家人团聚称心快意，佳子离散远归和和美美。

西安碑林博物馆展刋《颜真卿大事年表（公元709～785年）》录：“……公元772年，64岁。返京途中，客次上元。春日，送旧友刘太冲西游，书《送刘太冲序》。赴京途中……。九月，经郑州归至东都，书旧文《宋璟碑》，十一月迁葬伯父颜元孙夫妇墓于长安祖茔，撰书《与夫人帖》;《颜元孙碑》。起家为湖州刺史……。公元777年，69岁。书《李玄靖碑》。湖州任上，召京城，任刑部尚书。出平望，经苏州……。”由年表可知，颜鲁公于公元772～777年期间，任职湖州刺史五年，颜頍自河北远归事发生在此时，皎然有吟诗为佐证。

三、颜頍由太子洗马晋升为郑王府司马

唐乾元元(758)年，颜真卿撰书《祭伯父濠州刺史文》(祭伯父文稿)宋甲秀堂拓本，北京故宫博物院藏。文录：“……真卿此在平原，遭罹凶逆，与杲卿同心协德，亦著微诚。二圣悯焉，授户部侍郎河北采访招讨使，又迁工部、宪部二尚书……；“甥、侄，季明、卢逖等八人被贼害，并赠五品京官……真卿男頍，授太子洗马……。”

男暨嫡长子颜頍首次记录于文稿中，赐授“太子洗马”官爵，时年是其为人质，事过流浪河北未归家的第三年。职官“太子洗马”从五品上。由此知“安史之乱”期中，颜真卿长子十余岁时授职，时逢战乱，颜頍作为“人质”案例而非常规之“质子”，由朝廷授职分析，当是比照大唐律制执行的。

大历七年(779)，颜真卿撰书《唐故祕书省著作郎夔州都督府长史上护军颜君神道碑》(注：颜勤礼神道碑)：“……頍，通悟，颇善隶书，太子洗马、郑王府司马，并不幸短命。”嫡长子颜頍记录于颜勤礼神道碑中，逝于“郑王府司马”任上，详加诠释了自河北远归后发生的一系列事迹，是唐史籍未录记的唯一事实补遗。亲王府司马的品级为从四品下，与长史共同掌管府僚事务，统筹府内各项公务。“不幸”词义即意外的灾祸而非病疾而卒。“短命”词义却不一，释指寿命短促，死得早。也释意为詈词。词语出处《论语·雍也》：“有颜回者好学，不迁怒，不贰过，不幸短命死矣！”颜頍遇难当事出有因，史籍无载待考。

若从“郑王府司马”职务上来探究，些许有可供参考的信息，毕竟故人、故事存在关联。唐史录，郑王在宝应元年(762)册封，永泰元年(765)，遥领官平卢淄青节度使，累授天下兵马元帅。又，《旧唐书.列传第六十六》曰:“……大历初（766年），代皇太子为天下兵马元帅。王好读书，以儒行闻。大历九年（774）薨，废朝三日，由是罢元帅之职。”以《新唐书》及墓志为准，大历八年（773）薨。颜頍委任亲王府“司马”品级由“洗马”从五品上，连续加两级晋升从四品下。节度使之下置行军司马为佐吏，位在别驾、长史之下，掌兵事。依此推测颜真卿嫡长子颜頍生时委任“郑王府司马”职务，在郑王李邈大历八年(773)前为天下兵马元帅时。也就是说郑王殁世的这年，颜鲁公任湖州刺史次年间。

郑王李邈（生殁746～773年），代宗李豫次子；德宗李适异母弟；母崔贵妃即是杨贵妃外甥女；同母妹升平公主即郭子仪子郭暧妻；子李谊（德宗养子）舒王。这一政治维系社会关系的展开，不难看出颜頍担任郑王府幕僚中为“司马”并非偶而为之，是有历史缘故选项的。“安史之乱”后，李邈母亲崔氏受杨家事所政治牵连，封为贵妃，未得皇后尊号。《旧唐书・代宗诸子传》记载，李邈长大后 “性谨重，不与崔氏亲近”，母子隔阂。颜頍应不受其事影响。

杨绾《唐故赠昭靖太子志铭并序》云：“永泰元年（765），授开府仪同三司、充平卢淄青节度大使。恭受睿略，克宣威令军戎。时叙海岱用康，寻又加天下兵马元帅。内自禁旅，外周卫服。盖尝密陈妙算，推致成功。让美有终，故其详不可闻也。……享年廿有八，大历八年（773）五月十八日，薨于内第。圣情恻悼，辍朝累日，追谥‘昭靖太子’，名从实也。……命摄太尉、黄门侍郎、平章事王缙持节即柩前册命。大历十年（775）十二月廿六日，益以澥旗绥章、辂车秉马之数，京兆尹兼御史大夫黎干监护丧事，户部侍郎赵纵宣恩百于国门，赗奠葬于细柳原，礼也。”父亲代宗李豫对其评价也甚高。

代宗李豫《册郑王邈为天下兵马元帅文》曰：“维大历六年(771)，岁次辛亥，五月……郑王邈，幼奉君亲之训，兼承保傅之戒，罔敢失坠，勤而行之。忠肃孝恭，资其令德；温良聪达，辅以多才。辨正五经之儒，采述三雍之乐。”知郑王该年为天下兵马元帅。

颜頍于大历八年（773）远归，并在该年立即赐予晋升，在郑王府幕僚中掌兵事，担任司马时约二十八岁，与李邈同龄人。郑王遥领平卢淄青节度使，恰恰是颜頍充人质时及流浪之地域，对该地区军事概况也许有所熟悉。因军务在身，唐代宗与郑王得知其自河北远归湖州，即时被委任为“郑王府司马”之职当在情理之中。至于“不幸”之故则另当别论，待考。

颜頍失联尚未归时，赐以父任为“太子洗马”职位，从五品上；勤礼碑记时年为“郑王府司马”，职位品级四品下。奏报朝廷后赐予加封了一次官职。并非学界所言，恐朝廷猜忌隐讳之说法。颜真卿撰颜含大宗碑时未提及加封、《颜勤礼神道碑》却记录“并不幸短命”，则可判定颜勤礼碑撰写略晚于颜含大宗碑(771年)。史录郑王李邈：“大历九年(774)，薨，废朝三日。由是，罢元帅之职。”大历十二(777)年元载被诛、颜真卿召为刑部尚书后，撰写颜勤礼神道碑，大历十四年(779)修缮凤栖原祖茔时而立。

随后，建中元年(780)修建颜氏家庙并立《颜氏家庙碑》，铭文录：“頍，工小楷。洗馬。”未记录“郑王府司馬”之职事。可见长子颜頍之事故发生时间较短，转瞬即逝。按皎然湖州《奉贺颜使君真卿二十八郎隔绝自河北远归》作诗年份，以及大历十四年（779）撰镌《颜勤礼神道碑》，知晓颜頍卒年在公元773～779年间。又，相距其父（公元780年）撰文《颜氏家庙碑》仅仅只有五、六年的时间，暨次子颜頵、三子颜硕的名字正规镌刻于家族世系石谱之上。

正妻韦氏所生颜頍暨为嫡长子，他的离世，家族有重新立嫡子之事，且按唐朝法律则有章可依，详见续文《颜真卿子嗣序次碑碣铭文之考正》，以选集文献与文物资料作出些解释。

四、结束语

长子颜頍，因人质隔绝与远归后的经历十分特殊，仅能从刘正臣家族背景略显了解一下，历史文献缺少记载。但是，其生前年代却清晰明了，对于研读颜鲁公家庭背景及子嗣判定提供了断代依据。关于颜頍的遇难原委，郑王府相关联的历史及其人物事迹查询，有待于进一步考据。

2025年12月5日于西安大明宫八府庄里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