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风而生(永福篇)二十四

桃源圣地

二十四

在尘埃里开出花来

那是一个秋天的黄昏，我揣着一张薄薄的申请书，踏入了县教育局那间光线昏暗的办公室。窗外的老榕树正沙沙作响，片片落叶如岁月的碎片，簌簌坠落在我脚下。那些被时光磨平了棱角的叶子，恰似我搁置多年的教书梦——虽蒙了尘，脉络却依然清晰。当调令终于下来，将我安置在永福县第一小学时，我心里明白，这不仅是工作的调动，更是一场与自己的久别重逢。

初到镇小，九月的桂花香得正浓。可在这甜香里，我分明嗅到了一种审度的宁静。同事们友善的微笑背后，都藏着一个共同的疑问：一个离开讲台这么多年的人，还能找回当年的那份从容吗？果不其然，我接手的是一个出了名的“问题班”，孩子们的眼神里写着顽皮，也写着被贴标签的委屈。那一年，我在孩子们的喧闹与沉寂间摸索，试图在混沌中点亮一盏盏灯。一年很快就过去了 。可就在我刚刚看见些许光亮时，一个口令又将我送到了学校门口的小卖部。那方寸柜台，成了我观察校园的独特窗口。听着远处教室传来的琅琅书声，看着孩子们雀跃的身影，我手里的货物拿起又放下，心里的粉笔灰却从未真正落定。这一年，我学会了在等待中积蓄力量。

转机始于一年后，我终于迎来了一群懵懂如白纸的一年级孩子。他们的眼睛清澈得像山涧的泉水，让我重新找到了为人师者的使命。我要求每个拼音必须过关，让每个孩子都当小老师。记得有个叫小军的孩子，平舌音总是发不准，我就每天放学后陪他练习。当他在全班面前终于字正腔圆地读出“春天来了”时，整个教室都为他鼓掌。那一刻，我看见自信的种子在他心里发了芽。

可我的“实在”教学法，在现实中却屡屡碰壁。别的班级在考试时巧妙排座，我们班却始终保持着最原始的座次。结果可想而知，我们班的平均分总比别班矮那么一两分。有老教师好心地劝我：“何必这么较真？”我只是笑笑，依然固执地相信，真实的成绩比漂亮的数字更重要。那些日子，连办公室的风吹到脸上，都带着说不出的涩意。

那些年，我坚持订阅报纸、杂志与教学刊物，在研读新教学理念中打磨能力，也在与学生的教学相长反复试错、沉淀经验。

千禧年的钟声敲响时，谁也没想到转机会以这样的方式降临。桂林市统一考试的成绩公布那天，整个学校都震惊了——我们班竟然拿了全县五年级第一名！消息传来时，我正在教室里批改作业，粉笔灰在阳光里飞舞，像极了窗外纷扬的桂花。领导亲自调出试卷，在灯下一笔一笔重新核算。算盘珠子的噼啪声清脆悦耳，像是在为所有坚持真实的人鼓掌。当最终结果确认无误时，我看见校长眼里闪动着复杂的光——那是惊讶，是赞许，更是对教育本质的重新认识。

自此，我的教育之路终于云开月明。百年校庆时，我写下《在镇小的日子里》，把多年的感悟化作文字，意外获得二等奖。县里举办“福寿节”《身边的感动》征文，当偌大的学校无人响应时，我连夜写了一篇关于我爱人孝敬老人及为人处世的文章。题目是《大家的二哥》，没想到这篇文章不仅获了奖，还在县报上连载三期。在《身边的感动》中学校也获得了优秀组织奖，最让我感动的是，有家长特意找到学校，红着眼眶说：“老师，您的文章让我想起了自己的老母亲。”那一刻，我忽然明白，文字的力量可以如此温暖人心。

我的教学论文在自治区获了一等奖，组织的少先队活动代表县里到市里参赛，又捧回了二等奖。但我始终记得，教育不是独奏，而是合奏。课余时间，我都会和孩子们在操场上打篮球，汗水在夕阳下闪闪发光。渐渐地，我们班入选校队的学生越来越多，体育老师逢人便夸：“这个班的孩子不一样，有股子精气神。”

在班主任工作中，培养了得力的助手，因为在班干部培养上 我都要求学生竞争上岗 ，通过自己的演讲 大家来评出 自己满意的班干部 。使班干部各尽所能。平时的队日活动中，我们经常进行辩论赛 ，给学生们自己组织，正反两方互相进行辩论， 锻炼了孩子们的口头表达能力和自信心，既能说又会写，文章也写的非常感人。曾听我的学生说， 他们在大学里，我们班有8个同学在大学里充当班长 。

不知从何时起，领导们听我的课不再预约了。他们常常推门而入，静静地坐在后排。特别是在作文课上，当我启发孩子们理解写作思路后，大部分学生都能当堂完成作文，而且篇篇各有特色。记得有一次写《我的梦想》，有的想当医生，有的想当老师，还有个孩子说想当一棵树，“因为可以让小鸟安家”。“还有一次，我每人发一张白，在课堂上我攥着一张白纸，让他们摸纸的纹路说‘触感’，对着阳光看纸的透光说‘视觉’，甚至把纸揉成团听声响说‘听觉’——用五感法将平面的纸拉成立体的体验。后来孩子们写《一张纸的旅行》，有人说‘纸的纹路像爷爷的手掌’，有人说‘揉纸的声音像落叶在哭’，各自发挥想象力，有的用纸折叠纸飞机 ，有的用纸画一幅美丽的图画 。篇篇都带着亲临其境的温度。”老师们听着孩子们真诚地分享，我看见听课老师的眼里闪着光。

如今，走在熟悉的校园里，桂花依旧年年飘香。回首来路，我这人学不会谄媚，讲不来漂亮话，只会像老农守着自己的田地，春种秋收，不问西东。这条路，我走了整整几十年，用硬铮铮的成绩，用发自肺腑的文字，用日复一日的陪伴，终于在这片曾经陌生的土地上，深深地扎下了根。

这扎根，不是喧嚣的凯歌，而是寂静地生长。它让我懂得，世间或有千般伶俐、万种机巧，但最终能让教育在尘埃里开出花来的，永远是那份不可磨灭的“实在”，和一颗永不背叛自己的、笨拙而又滚烫的真心。就像校园里那棵老榕树，不求关注，不问喝彩，只是静静地向下扎根，向上生长，终成一片独一无二的风景。

七律·执教抒怀

暮叩文教逐梦行，榕荫坠叶记初程。

柜台暂敛丹忱热，授课重燃赤志明。

不弄巧奇求第一，唯倾心血育新英。

经年实干终收获，桂苑花开满校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