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 光 痂，——写给今晨的超级大月亮

康人 • 荆林钢

今晨的月亮，像一枚被夜神偷偷磨砺过的银盘，硕大得几乎要挣出天空的束缚。它悬在城市的屋脊之上，低得仿佛一伸手就能接住那冷冽的光。霜白的月晕一层层荡开，把清晨六点半的灰蓝空气擦得近乎透明，连远处高楼的玻璃幕墙也悄悄镀上一层幽亮的釉色。

我踩着尚未苏醒的柏油路，影子被拉得狭长，像一段不肯愈合的往事。月亮跟在我身后，像一盏不肯熄灭的灯，又像一只温柔的眼睛，照见我心里那些无人认领的暗潮——它们原本在白日里被喧嚣层层掩埋，此刻却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大月光轻轻托起，浮出表面，闪着细小的、盐粒般的疼痛。

我想起多年前离别的车站，你站在凌晨的月色里，围巾的一端被风吹起，像一面不肯倒下的旗。那时月亮也很大，也很圆，却碎成一地银鳞，被我们仓促的脚步骤然踏裂。后来我才明白，所谓成长，不过是把尖锐的遗憾磨成钝重的圆石，再一块块沉入胸口，让它们在每一次呼吸里悄悄擦出血痕。

而此刻，月亮又一次圆满，像要替我完成当年未竟的告别。它不言不语，却用光把街道漂成一条宽阔的河，让我得以涉水回到从前的月台——你在，我也在，连分别都尚未发生。风穿过梧桐枯枝，发出细碎的掌声，仿佛替我们补上了那句迟到的“珍重”。我伸出手，指尖触到的却是一缕冰凉的霜华，像触到时间的背面，柔软、空洞、不可逆转。

天幕渐渐透出蟹壳青，月亮也开始慢慢消隐，像一滴搁浅的泪，被黎明的海绵悄悄吸干。它愈是缩小，愈是晃眼，最后只剩一弯极淡的银钩，悬在楼宇的缝隙里，仿佛谁不小心遗落的耳坠。我知道，它终将彻底沉没，而我也将重新被城市的轰鸣捕获，把方才涌起的所有潮汐，重新压回胸膛，做回那个步履匆匆的“常人”。

可我也知道，无论我走多远，那枚被今晨放大过的月亮，已在我体内最柔软的地方，悄悄结下一层薄薄的银痂。它会在某个毫无征兆的黄昏，突然亮起，像夜间公路上一块逆光的指示牌，提醒我——

原来所有告别都没有终点，

原来所有失去都以另一种方式归来。

月亮沉了，天已大亮。

我拢了拢衣领，把剩余的清辉折进呼吸，

像折进一封未寄出的长信——

抬头间，街角红灯变绿，

我踏过斑马线，走进人海，

却把那封月光之信，

一寸寸，

贴在了所有将亮未亮的事物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