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里千秋一一国家博物馆（6）（202511）

G.HUANG9605

镜中千秋 镜子，是日常用品，自先秦至清代，我们几千年用的镜子都是金属做的，从”镜”字用“金”字旁即可知。 “镜”是形声字。左部是“金”字，这是形旁，最早的镜子用金属磨制，尤以铜制居多，所以“镜”的意符是金；右边的“竟”字是声旁，表示这个字的读音。《说文解字》说：“镜，景也。”“景”是“影”的古字，段玉裁解释说“景”是光线的意思，金属遇光可反射物象，是为镜的原理。“镜”字的本义就是“镜子”。 有文献记载宋朝已出现零星玻璃镜，如《太平广记》提及扶南大舶带来“碧玻黎镜”，但此时玻璃镜极为稀有尚未传播开来；真正成规模传入是在明清之际，由来华传教士和跨国贸易带入欧洲玻璃镜，康熙年间还建立皇家玻璃作坊尝试自制，不过初期仍以进口为主。 清代乾隆以后玻璃镜逐步普及，嘉庆、道光年间开始走向民间。到了民国至20世纪六七十年代达到鼎盛，成为百姓日常用品，还常作为婚嫁、乔迁的馈赠品，彼时玻璃镜在民间的使用达到了普及的顶峰。现在的小姐姐们，可能更多把手机当镜子了。 我知道镜子早先是金属做的，是在念小学时听说过一个古戏叫《磨镜记》，才知镜子并非从来是玻璃制作，而是用铜做，过一段时间还要磨光，磨镜还是走街串巷的一个行当。《荔镜记》又叫《陈三五娘》，上世纪50年代兴起戏曲改革，曾火热一时。才子佳人的老套故事并未引起太大兴趣，关于镜子要磨，有磨镜匠这一情节，倒给我科技史启了蒙。 看过好些关于金属镜的展览，清华艺术博物馆也有一个金属古镜展馆。镜子是日用品，数量多，而且体积小好保存，又不易损坏，存世的铜镜还真的不少。镜虽小，花样却多，保存了许多文化信息，鉴古知今，也是镜子另一种功能。 黄国营/图文 　中国古代铜镜最早见于4000多年前的齐家文化。 形制均为圆形，镜背中央多有桥形钮，方便穿绳佩戴，这种钮制为后世铜镜所继承。如1975年甘肃广河齐家坪M41号墓葬中出土的铜镜，直径6.2厘米，厚0.3厘米，钮高0.5厘米。 纹饰主要有素面和星纹两种。如中国国家博物馆藏的重轮星芒纹铜镜，直径14.6厘米，镜背以钮为中心饰三道凸弦纹与两周锯齿纹。青海贵南尕马台M25号墓葬中出土的铜镜，则饰有七角星纹。 材质与工艺，经鉴定，齐家文化铜镜为铜锡合金，采用合范铸造技术。如尕马台七星纹铜镜，铜锡比例为1:0.096，展现了当时较高的青铜冶炼水平。 青铜器时代，人们已能人工控制铜、锡、铅配比。春秋时古书《考工记》中记载“金有六齐”，即合金的六种配比。其中最后一齐：“金，锡半，谓之鉴燧之齐。”就是制作铜镜用的配比。“镜”，含锡较高，性质硬而脆。 在有青铜镜之前，先人是在水里观察自己的尊容。上古的镜叫“监”，“监”是会意字，在甲骨文中，“监”正像一人跪或立在盛水的器皿里照自己的脸。在夏商周三代之初，“监”都是用瓦制成的，所以古代的“监”字没有金字旁。到商代初年，开始铸造铜鉴，后来鉴字也有了金字偏旁。 商周时期，虽然有铜鉴，但是瓦鉴依然通行。到秦朝时期，因为镜的适用优于鉴的方面很多，再不用水作鉴了。 汉代始改称“鉴”为“镜”。我们现在还有借鉴，以史为鉴，文明互鉴之类说法。 水，是最早的镜子，所以有“猴子捞月亮”的故事，有“撒泡尿自己照照”的俗语。 当然，诗歌和电影里也不乏佳人临水顾影自怜的镜头。 “照影摘花花似面。芳心只共丝争乱。”（欧阳修《蝶恋花·越女采莲秋水畔》）采莲女临水照影，花与人面相映，情意缱绻。 “重圆”的是什么“破镜”？ 黄国营/文 玻璃镜直到清末民初才普遍使用，中国几千年使用的都是金属镜，主要是铜镜。 我知道镜子早先是金属做的，是在念小学时听说过一个古戏叫《磨镜记》，才知镜子并非从来是玻璃，而是铜做的，经过一段时间还要磨光，磨镜还是走街串巷的一个行当。《荔镜记》又叫《陈三五娘》，上世纪50年代兴起戏曲改革，曾火热一时。才子佳人的老套故事并未引起太大兴趣，关于镜子要磨，有磨镜匠这一情节，倒给我科技史启了蒙。 古戏《荔镜记》中，陈三冒充磨镜匠混入五娘家中这一情节，打破所磨镜子是关键桥段。突然发现，磨的是金属镜，为何会打破，很脆么？打破镜子是纯属出于艺术需要的虚构，还是科技上实有可能。另外，成语“破镜重圆”里的“镜”是什么镜？如何破成两半？顿生疑惑。 一查，镜子会破，铜镜居然也会破。 中国古代铜镜多为青铜（铜锡合金）铸造，锡含量通常占20%-30%。高锡青铜硬度高、耐磨，可抛光至清晰映照，但同时脆性较大，受剧烈撞击或局部应力时易开裂。据说戏曲中陈三“故意打破”具有实操可能性。 成语“破镜重圆”出自唐代孟棨《本事诗》：南朝陈国将亡时，驸马徐德言将一面铜镜摔成两半，与妻子乐昌公主各执一半，作为乱世后重逢的信物。后二人凭半镜相认团聚。 早期铜镜较薄（战国至唐代镜体厚约0.2-0.8厘米），沿特定角度猛摔或敲击，可能沿应力线断裂为两半。汉代铜镜甚至有“裂而重铸”的考古发现。 明代汤若望、焦勖的《火攻挈要》（又名《则克录》）提到： “若全不用錫，則銅體必過於脆；若兑錫太多，則銅體必過於柔矣。” 且铜镜铸造后需淬火，过度淬火会增加脆性。若镜体有隐裂，受外力易沿裂痕分开。考古也实证：出土铜镜中可见断裂修复痕迹（如锔钉、包边），证实破损现象普遍。 《荔镜记》打破铜镜，既是戏剧化虚构（故意打破推动情节），也符合铜镜的物理特性（高锡青铜的脆性、磨镜操作风险）。“破镜重圆”的镜，特指青铜镜，凭人力摔成两半具有技术可行性，且契合古代以镜为信物、修复工艺存在的文化背景。 “破镜重圆”是南北朝故事，铜镜破裂当是人工所为，要完全一分为二，裂口应是随机而且光洁，才能重合为证。如何做到？展览馆里的铜镜似乎很难做到。但《关于我国古代“破镜重圆”技术的初步研究》（《四川文物》1988年第6期）介绍了对100多枚出土的南北朝时期铜镜的修复，说明铜器确实于破碎，而且可以修复。类似的考古技术报道还有一些。 “破镜重圆”，暗示铜镜可以碎，碎后还可以有可重合的断裂边缘，那铜镜子一定也很薄而且很脆。 苏联学者鲁金科在西伯利亚巴泽雷克墓地发掘的两面战国四山镜，报告明确写“质地薄脆，镜面极为光滑”，直径 11.5 cm，边缘素卷，断口可互相拼对。同批材料的中译本也再次强调“质薄脆”，并指出其羽状地纹、山字纹之间的断茬“可吻合” 。 文物修复界公认“战国、汉镜较薄脆，含锡高、硬度大，破碎后碴口整齐如玻璃”，焊接时若整体加热会“炸裂”，只能跳焊加粘接，且必须先“严丝合缝”对碴；这一流程多次在汉—唐破镜修复案例中得到验证。 湖北鄂城出土的六朝早期半圆方枚神兽镜，被证实“使用中摔破后又经过粘补”，断口能完全复位，研究者据此指出其“镜体甚薄，故能密合” 。 居然还有“破镜”分半随葬、断痕可合的墓葬记录。洛阳烧沟战国夫妻合葬墓，男女棺内各出半面素镜，“两个半镜的断痕完全吻合”，显系先击破后分置，证明镜体既脆又薄，才能人工一击两分且断面对得上。 西安北郊汉代合葬墓亦出半面连弧纹镜各一片，“两块半镜断痕本是一面完整镜”，再次说明铜镜一击可裂，且裂口能准确重合。 这些文献与实物互证，清楚地反映出古代铜镜因合金含锡高而“薄、脆、易碎”，并在破碎后仍可凭整齐断口“重圆”的物理属性。 忽然又想到，三星堆的青铜器也大量严重破碎，当年是有组织的宗教行为，古人是如何做到的？用石器木器能破碎青铜器？光是焚烧？有大锤子？是含铅量很高，脆性大？出土时断口的形态又是如何？ 专门短信请教冶金史教授，可还是疑点重重。我家有一个青铜觚，就是孔子说“觚不觚”的那种“觚”，像个苗条的花瓶，潘家园买的，要不要用锤子做个物理实验？ 铜镜，重圆难，破碎易，小心轻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