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印象 · 梧州（五）

寒峰

西江冲刷的岁月

　　骑楼城南缘再往南不过一箭之遥，便是西江。浔江与桂江在梧州市区汇合后始称西江。西江流量占珠江总流量约七成，可以豪不夸张地说，珠江正是始于梧州，开启其浩大江面，成为流量仅次于长江，位列全国第二的大河和黄金水道。

桂江将梧州分为东西城区，河东为老城区。而河东的最西南端即为西江的起点，整个河东老城区坐落在西江北岸。

风带着湿热的水汽扑面而来，将我们酒后的脸庞吹得更红了。如今的西江依然繁忙，仍属中国的黄金水道。在海陆空交织交通高度发达的今天，客轮自然是没有了，货轮仍是穿梭不息，但比起全盛时期，终究是安静了许多。

在民国初年的老照片里，这段江面上桅杆如林，船只密集得几乎能踩着船过江。从广州、香港上来的火轮，从南宁、柳州下来的帆船，还有本地的疍家渔船，把江面挤得满满当当。码头上挑夫喊着号子，商人高声议价，组成了一曲生动的市井交响。

我们走到江边的河堤公园已是午后，阳光依然猛烈，明耀得有些晃眼，江面泛起一层温润的、碎金般的光。

　　我和大哥找了一处正对江面的林荫处坐下来，一边吹着江风，一边闲聊了起来。

大哥四十年前刚到梧州的第一个工作单位就是梧州市航运公司，办公原址就在离此处不远的西江边上，如今公司早已不在。“那时候，清晨的江面最美。薄雾还没散，船只的影子朦朦胧胧的，炊烟从船上升起，混着江水的味道。最早的一班船拉响汽笛时，整个城市就醒了。”大哥语气颇有些感慨，更像是在自言自语。

河对岸，屏锦山静静地卧着，而正依着江畔这一段就是著名的火山了。火山周围四季郁葱，因有“埋剑吐芒宵烛汉，藏珠浮映夜辉山”而得名。

相传秦末南越王赵伦藏剑于此山，故夜里腾光，每三五天一见，一更初起火，由下蔓延至顶，全山通红，火光冲天，顷刻间而熄灭，翌日山上依旧苍翠欲滴。又传山下有潭，水深无极，下有宝珠，初更浮起，月星皎洁，宝光烛天，如峨眉格迦、南岳圣灯之状，便出现“火山夕焰”奇观。此为梧州八景之一。

火山上原盛产早熟荔枝，每年四月即成熟，曾是闻名全国的“火山荔枝”。

我想，“火山夕焰”这一景观应与此相关。荔枝成熟季节，日暮时分，如血残阳与满山红艳艳的荔枝相互辉映，远远望去，不正是一派“火山夕焰”的壮观景象么？这只是我的个人猜想。

山下江边的丙穴，产嘉鱼，状如小鳍鱼，其腹部富含脂肪，烹饪时无需额外用油，仅靠自身溶出脂肪即可煎制，故称“自裹”（白话谐音有“想要自己拿”之意）。嘉鱼味极美，春末尤佳。据说全国著名之嘉鱼，始产于此，后繁殖各地。嘉鱼对水质洁净度要求极为苛刻，素有“水中君子”之美誉，如今已极难觅得。因其野生种群已濒危，现为受保护的珍稀淡水鱼。‌‌



　　火山上矗立着允升塔，高高瘦瘦的，直直刺向苍穹，与北岸白云山上的梧州新地标西江明珠塔隔江守望。

允升塔俗称文笔塔，始建于清道光三年（1823年），由郁林刺史恒梧与梧州绅士筹资兴建，道光四年（1824年）建成。塔身为七层六角形砖木结构，通高36米，底边长3.9米，塔檐饰有如意浮雕，内部铁梯为1982年维修时增设。塔名源自两广总督阮元题诗“云山郁蒸，江水澄凝。得此高塔，势欲上腾。梧江吉士，从此其兴”，取“允升”二字命名，现存阮元题写的“秀发梧江”“观文成化”等石匾。





　　允升塔曾因一落马高官的高调“铭志”而“躺枪”出圈。

本世纪初，有一刚年过四旬的官员曾主政梧州（地级市），三年后更是晋升至副部级重要岗位。这个官员少年得志，踌躇满志，野心勃勃。其主政梧州期间，有一次在一干随从前呼后拥下，众星捧月般登上允升塔，豪情万丈，诗兴大发，作诗《夜登梧州允升塔》：“披月踏屏锦，今夕我先登。凭轩接桂水，举手洗梧城。雾里察南北，鳌头点纵横。难得苍天允，从此势欲升。”

简直是气吞山河如虎啊！这都狂飘到天际啦！其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2015年，该高官因触犯党纪国法，应声落马。相关部门将允升塔前刻有“允升”二字塔名的大石用颜料整个涂成黄色。南山观碑林中那块“共攀登”的碑则被砸碎，成为一片破砖烂瓦，更成为了一段历史笑话。

这允升塔镇得住河妖、地火，可镇得住人心的焦灼？那个曾经狂妄一时、主政梧州的大老虎，满脑子都是升官发财和伪造政绩，利欲熏心，贪赃枉法，违背了勤政为民的初心，走到人民的对立面，终遭人民唾弃和审判，被钉在了历史的耻辱柱上。

但愿梧州这座看惯了秋月春风的允升塔，不会因为一个当代落马官员而罩上阴影。

这时一阵清爽的江风迎面拂过，一扫心中的那点阴霾。大哥点上一根香烟，指着下游不远处河中央一个小岛说：那就是系龙洲，本地人因谐音习惯都叫“鸡笼洲”。

我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系龙洲如一颗翡翠镶嵌在江心，洲头那几株老榕树茂盛蓊郁的树冠拢着一团苍苍的绿意，像极了龙舟昂起的首。秋日的江水瘦了些，却更清澈了，能清楚看到水流在洲头分岔又合拢的从容姿态。

　　大哥徐徐吐出一个烟圈：“系龙洲古时候叫‘水上门户’，所有进出梧州的船都要在那里接受检查。明朝的徐霞客来梧州时，还特别描写过系龙洲的险要，他在《粤西游日记》中描述：系龙洲兀立江心，石壁嶙峋，树木蓊郁。”“每逢春夏之交，洪水泛滥，怒涛汹涌，这个小岛就如中流砥峙屹立江中，称作龙洲砥峙。是梧州八景之一。”

如今四百多年过去了，系龙洲景致却无太大改变。梧州人都信它有灵性，明末的流帝永历在此泊舟，天地会的义士在此聚首，抗战的烽烟里，它又成为百姓的屏障。系龙洲就是一艘被仙人系住的龙舟，任洪水滔天也岿然不动，那些惊涛骇浪，最终也只不过成了它身上一道浅浅的年轮。

西江滚滚东去，无休无止，曾经冲刷过多少岁月？身后的梧州城在慢慢变迁，江心的小洲却依然是旧模样，默默守护着西江的岁月流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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