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圣人》

乙卯

周日的暖阳，有点慵懒。
我一个人跑到乡下，他就在搭棚的下面。
他是个喊魂人。现在这个年代，科技发达，像他这样的人已经很少了。不过也没关系，他年龄大了，对于消逝的职业，他也无所谓。
如果你不仔细看，还以为他是个干巴瘦的田间老头。满脸的褶子，褶子的深处是发白的皮肤，在黑白之间，有双鹰一样的眼睛，能灼伤人。破旧的灰白衣服，尘土飞扬，衣服内衬里是自己缝制的保暖内衣，白色针线在藏蓝的布上游走，像跃动的鱼。
他对我嘿嘿一笑，彼此打开对方的世界。
“孔子惨呀，身高两米，带弟子周游列国，去哪儿，哪儿碰壁，回老家著书立说，死了好几百年才被人立为圣人，有啥用，他自己都不知道。活着的时候没享受到，死了，倒是出名了，阴曹地府都可怜他。”
“庄子惨呀，一生穷困潦倒，写的那些破玩意，没人能看懂，都以为他是神经病。形成的那些理论更是诡异到离谱，名声倒是很大，给诸侯王讲，人家也不懂，还以为他吃错药了。”
“韩非子惨呀······”
“得了得了，您可别讲了，按您这么说，所有的圣贤都很惨，都是当时人们唾弃的对象，都是神经病。那么为什么现在的人都尊他们为圣贤呢？现代的人觉悟了？”
“觉悟了？想多了。你觉得现代人和古代人有什么区别？”
“我又没去过古代，我哪知道！”
“没什么区别，就是衣服换了换，发型换了换，其他都没变！人还是那群人，牵扯的关系还是那些关系，弄出来的是是非非还是那些是是非非。你方唱罢我登场，登场还是旧相识。”
“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以前的人视圣人为异类，现在也是。我们所提倡的圣人言，读读就好了，没有几个能遵循的。你看那些古代考取状元的状元郎，四书五经玩得贼溜，可是哪个成为圣人了？连个清官都没有！所以圣人都是妄言。”
“大爷，您说这个小心被抓起来！那我们为什么还要读圣人言？”
“圣人的言论是先进的，是理想的，其实是人们内心深处的一种渴求。不过，只是一种渴求，就像人人都想做顿好吃的，有的人厨艺好，有的人厨艺差。厨艺好的，虽然好，但是无法做到教科书级别的，厨艺差的，只能自怨自艾，将就着吃。有的人什么是厨艺好都不知道，只知道能够糊口就行。”
“那我们学习圣人言就没用了？”
“我以前看过一本书，叫《中国古典文献学》，开篇有句话，‘中国是一个讲究教化的国家’，我想我国传统文化精髓就在于‘知其不可而为之’，力争做木铎。我们无法成为圣人，但要知道圣人的标准是什么，即使自己做错了，也要知道错在哪里。即使做不到主流价值观体系，也要知道正确的价值观是什么。也许，你成不了信仰，但可以有信仰，甚至可以触碰信仰。”
突然来了一场雷阵雨，他转身就跑了，年纪那么大，身体还是挺轻盈的。也许活通透的人都这样，生在尘世，却明净自然。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