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心安处山色如昔——重游青原山

刘晓柊

　　上大学时曾和同学一起去过青原山的净居寺，一晃眼二十多年过去，那些记忆早成了模糊的碎片。这些年来机缘巧合下读了些禅宗的史料，才知道青原山净居寺竟是禅宗七祖行思的道场——这份渊源让我心生向往，于是抽了个空，又一次开车进山来。

　　刚进景区门，就看见那座文天祥题字的红亭子。红墙黑瓦衬着满山苍翠，“青原山”三个字笔力深沉，依稀透出文信国公那一身铮铮铁骨。据说这亭子是后人为纪念他与青原山的渊源而建的。文天祥是吉安富田人，当年抗元兵败被俘之前，他还在这儿与寺里僧人谈经论道。墨迹留香，直到今天，这座红亭成了山水之间一处精神的坐标。

　　沿道路前行不多远，阳明书院的粉墙黛瓦便在竹影间隐现。作为王阳明心学传播的重要场所，这里曾是阳明先生传播心学的重要场所，“知行合一”的思想仿佛还回荡在屋宇之间。书院内的明伦堂依旧古朴，檐下的木柱被岁月打磨得发亮，墙上嵌着《传习录》的句子，字迹虽有些斑驳，却仍能让人感受到当年学子云集、论道不绝的盛况，这种跨越时空的思想共鸣，总是格外打动人心。

　　过了书院便是祖关，这道石砌的山门并不宏伟，却是青原山的一个标志。取名“祖关”，寓意“禅宗祖庭之门”，相传是唐代颜真卿在吉州任职时所题。迈过那道石槛的刹那，好像真的穿过了某种界限——身后的尘世喧嚣一下子远了，只剩下山林的静谧和隐约的禅意。这道关口不仅是空间上的分界，更像心灵从俗世渡向清净的一道桥梁。走到这，不知不觉地便放慢了脚步，恭敬之情由然而生。

　　净居寺就座落在山坳深处，晨钟暮鼓的余韵仿佛总萦绕在寺周。作为禅宗青原派的发源地，行思禅师当年师从六祖惠能，学成归来在这里开坛说法，奠定了后来“曹洞、云门、法眼”三宗的根基，影响远至日本、韩国。寺内的七祖塔庄严默立，塔前香炉青烟袅袅；殿中佛像虽经重修，仍保留着唐代的那种朴拙气韵。静立片刻，听着僧人的诵唱和山风轻轻应和，二十多年前那些模糊的记忙，竟在眼前景象的呼唤下一点点清晰起来。

　　行思禅院在寺东南的竹林里，院子不大，却格外清幽。院中那株古柏据说是行思亲手种的，枝干虬曲苍劲，经历了千年的风雨。禅堂里放着几排蒲团，墙上挂着“明心见性”的匾额。一位老僧正闭目静坐，阳光透过窗格落在他的灰衣上，安宁得让人不忍打扰。这儿没有旺盛的香火，却最贴近禅宗那句“明心见性”的真意。

　　从寺后沿步道往上，山路渐渐陡起来。两旁的灌木越来越密，阳光穿过叶隙，洒下零零碎碎的光影，落在生着青苔的石阶上，踩上去软软的。山风穿过树林，送来阵阵幽香，偶尔有松鼠从枝头跳过，惊起几片落叶悠悠飘落。步道旁的山涧里，泉水叮咚，与远处的鸟鸣相应和，谱成了这山中最自然的声韵。

　　登上瞭望亭时，日头高悬，山雾散去。凭栏远眺，整座青原山尽收眼底，层峦叠嶂如黛色波涛，净居寺的琉璃瓦在阳光下闪着微光，青原山水库则像一块碧玉嵌在山谷中。清风拂面，带着草木的芬香，让人顿觉神清气爽，所有的烦忧都在这壮阔的景致中烟消云散。

　　往青原山水库方向下山，路过五笑亭，进去稍坐。这处亭子大概因“虎溪三笑”的典故而得名吧，亭内石桌上还留着学生刻字的痕迹，亭边的石凳上，几位游人正悠闲地聊天。静坐亭中，看倦鸟归林，听山风轻吟，廿年前青涩的自己和此刻的感触，悄悄的融合在了一起。

　　这次重游，不只为重温记忆，也不只为寻觅历史的痕迹，更为在这山寺与古道之间，在寂静与回响之中，遇见一个真实的自己。青原山就像一册安静打开的书本——山水是它的纸页，禅意是它的墨迹，而每一个到来的人，都能在某一页里，读到自己的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