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路偶拾，‍草木逆时

地主家的蜜罐子

日历刚翻到十二月，北京的风已浸着凛冽的寒。今早推开楼门时，我下意识攥紧暖手宝，目光却被楼前那排玉兰树绊住——枝桠间，竟缀着点点饱满的花苞，浅白泛着淡粉，像被时光遗落在冬寒里的星子。

北京的玉兰向来是初春的信使，柳芽还未抽绿，它们便攒足了劲儿绽放，满枝莹白淡紫，把料峭春寒都衬得温柔。可眼下，“大雪”节气尚在途中，街边的银杏叶还未褪尽金黄，这玉兰怎么就急着要开了？

仰望着枝头上那些迫不及待的花苞，忽然觉得时光像被按下了快进键。或许是连日来难得的暖阳，或许是泥土里未散的余温，让这些本该在初春苏醒的生命，误把冬晨当成了春信。

风掠过枝头，花苞轻轻晃动，仿佛在与季节低语，又像是在执拗地诉说着什么——原来自然从无定数，那些不期而遇的惊喜，往往就藏在这打破常规的瞬间里。

玉兰花苞的意外，让《红楼梦》里那些不合时宜的鲜活突然撞进心头。

转身离开时，脚步不自觉放轻，原是寻常的望京街景，竟也变得值得细品——道旁的柳树依旧袅袅娜娜，枝条垂落如绿丝绦，那抹翠色浓得不像话，全然不顾北方十二月该有的萧索。

我本是植物学的门外汉，这点常识贫瘠得可怜。幸得网络便捷，指尖轻划便查到答案：柳树原该是秋冬落叶的乔木，北方九月至十月便该黄叶辞枝，落叶是为减少水分蒸发、积蓄能量越冬的生存智慧。可眼前这树葱茏，分明是逆着季节的倔强。再翻几条注解，说偶有柳树因生物钟紊乱而迟迟不落叶。

忽然失笑——今年这世事无常，竟连草木的生物钟，也跟着乱了阵脚。

转过街角，视线骤然被一团火红攫住。

那是一树山楂，红果缀满枝头，像燃着簇簇小火苗，在冬阳下闪着油亮的光。

寻常年景，九月十月便是山楂的成熟期，十一月尚能寻得零星遗果，可十二月的北京街头，它们竟还这般傲娇地挂满枝桠，鲜活得让人惊叹。

行至下沉广场，又见一树艳丽桃花，粉白花瓣层层叠叠。走近了才发觉，原来是人造的假花。向来最厌这种虚假繁荣，却也懒得较真——从古至今，爱制造虚假繁荣的官员不在少数，上上下下看惯了，连气都懒得生，好歹还能逗路过的小孩子们开心。

真正让人忧心的，是这天地间的失序：该冷不冷，该热不热，该休眠的草木不能安然休眠。这担忧，不单是因读了《红楼梦》里的世事无常，更因我们这代人，大多生于乡间，深知天、地、人之间本该有的和谐节律，如今却这般错乱。

一路思忖着，走到了望京的北小河。

北风掠过河岸，一排枯树直挺挺地立在路边，光秃秃的树梢直指湛蓝湛蓝的天空。

没有不合时宜的花苞，没有反常的翠绿，也没有刻意装点的艳丽——这，才是北京冬天应有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