义聚德隆楼

溪嵐澹月

老柴小我2岁，属龙，1970年17周。
那年冬，一起动力烧锅炉。联班倒，下接班。
银川本地人，高鼻梁，身材魁梧，脸庞黝黑。
未曾识见大世面，灵活机智。待人接物，察颜观色，手比眼疾。
炉火熊熊，煤烟飘喷，落他面颊，别无二致。
但却苦了别人家一张张小白脸。
煤烟偏爱白净，专挑体面反差，鼻孔眼窝濡染，好不滑稽。越擦越黑，像唱戏小丑，忍俊不禁。
自动锅炉，并不劳累。声名狼藉，脏乱差的体力活，没技术含量。品头论足，短人半截。
好多小青年为此消极怠工，不安心工作，走后门，拉关系，设法调离岗位。
干活从不主动，像算盘珠儿，拨拉一下动一下。
小柴工作肯干，腿脚灵便，跑前跑后，令出必从，乐此不疲。
肮脏苦累，任劳任怨。闲下无事，就擦把汗水，静下心看书阅报。二报一刊，红旗杂志。虚心求教，废寝忘食，处处为政治充电。
那时，反对资产阶级法权。多劳无奖，主观能动。
咱们消极，衬他积极，是他前进路上的垫脚石。一步一阶，向上爬升，渐渐拉开距离。
大山深处建三线工厂，吃喝拉撒，困难重重，哪能没有情绪？

买粮买菜砌墙缝鞋，寻个借口，一去半天，无影无踪。

不流露抱怨情绪的是干部，吞咽内心苦水。吃苦在前，享受在后，和群众风雨同舟，打成一片。平静的表情看不出一丝破绽。
观察小柴，包藏祸心。继续努力，马踏连营。也许，再过2、3年，动力的头头便会易主，苦尽甘来，出人头地。
我一直冷眼旁观，对这事，海阔天空，各行其是，听之任之。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一天下班，他约我楼旮旯谈话。先掏一把瓜子，又塞一支大前门。
我诧异地看他，吸了口烟问：啥事？

他神秘地瞅瞅四周无人，才羞怩地对我说：想写入党申请，你的文笔高人一筹，有幸帮忙，马到成功。
看态度诚恳真切，我答应了。
他很高兴，又续了一支烟说：
想要入党，不仅表现，还要表达。我缺乏这种能力，不过，请予保密，万勿泄人。
为此，我翻阅了报纸，摘抄了一些时髦的政治术语。
推敲斟酌，苦思冥想，写了一份入党申请。
凝结了我的心血，高瞻远瞩，有深度，有广度，有感情的渗透，也有理性的诉求。高视角，严要求，迫不及待，一气说尽了我对党的忠诚和信仰。
现在反思，这次申请，与他与我，都唯一一次进步诉求，是我政治生涯的里程碑，申请加入党组织的最高境界。
那时入党，考核难度堪比今天招募清华北大。
群众的先锋队组织。入党可以做官，吃苦耐劳，身先士卒，但绝能发不了大财。
党员干部，胸怀祖国，放眼世界，大公无私，同甘共苦。绝对不敢贪污腐败。

有的干部，甚至一辈子未拿群众一针一线，收受一瓶罐头，一盒香烟。

有了凝聚我智慧心血的入党申请，加上坚持不懈的努力。
加入组织，倚马可待。
然而，天不遂人愿，还开了个大大的玩笑。后来，他不但未能入党，还被打入政治死牢，永世不得翻身。
他找了位陕北米脂姑娘，如花似玉。设若再敲开组织大门，人生得志，双喜临门。
偏偏天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智，饿其体肤，行拂乱其所为……
他对象家穷，姊妹多。穷得心惊肉跳。好难好苦好怕！好像一直未肯吃饱。
为改变贫苦煎熬，他对象一次探亲，捎回西安几框毛线。
那时妇女无聊，闲时就织一家人的毛衣毛裤。自力更生，节省开支，解决温饱。

因而，毛线资源紧俏。

老柴为讨爱人欢欣，见财起意。拿几框毛线，偷偷卖给工友，从中渔利。
不想，有人嫌贵告发了他。那时，投机倒把是经济领域的重罪，严惩不贷。
批判大会我正好白班，车工分厂会议室。
他踩高桌，鹤立鸡群。
项挂几圈五彩毛线，像东南亚公主出嫁。
还悬了一块大木牌子。
名字打上大红叉，投机倒把分子——柴军。
也许他太爱对象。也许，对象太过贫穷。也许他太自信。也许他太相信纯洁的人间友爱。

前进没几步，就沾沾自喜，狂妄自大，目中无人。

眼见大势已去，命里注定，一厥不起。他这一摔，再也爬不出人生这道沟坎了。
顺天承命，信仰与现实全无因果。哪怕菩萨捧来圣水瓶，也拯救不了他这颗蔫苗。

机会主义，动机不良，早晚必露马脚。
庄严的党的大门从此只为别人开启，他撬不开一丝缝隙。并且还被踏上千万只脚，永世不得翻身。

他心恢意冷，垂头丧气。叹息几缕毛线就绊倒了他飞驰的马蹄，毁了进步光明的一生。

其实，印堂的光彩晦暗极其偶合。十字路口，沉浮之间，一个喷嚏，一句不经意的话语，足可以击溃脆弱的人生及一切精打细算。
自那以后，寡言少语，逃避人们的目光，躲闪游移，过街老鼠。
后来，我工作调到电修，关于他的信息知之甚少。只听说那年工资普调，没他的份。心中悒郁不乐，寡言少语，借酒浇愁。
后来，各自忙碌，见面极少。他的家又迁至别的小区。再后来，退休，石沉大海。
三年前的冬天，见到了他。站西夏公园湖冰，正奋力抽打一只陀螺。
陀螺旋转，轰轰隆隆，鸟雀惊飞。
把握好玩耍的技巧，人通透了，眼前一亮，豁然开朗。
见了我，高兴地握了手。经历了这多年苦难磨砺，神情似乎轻松了。这是从悲伤阴影跋涉出来，甩掉了沉重包袱的轻松从容。 那只铸铁陀螺，碗口大小，像个大萝卜，足6、7斤重。
铁陀螺，惰性大，不使劲击打，纹丝不动。
鞭绳拇指粗，抡动起来，大半丈范围。
叭叭之音，湖冰炸裂，风起云涌，飞驰云霄。
可怜的陀螺，在狠命的抽打中，呻吟逃避。
却换来主人更凶恶的鞭子。
我想，老柴眼里，这陀螺承载了他的深仇大恨，当抽得皮开肉绽，叩头乞饶。
老柴的心里乐开了花。
只一会儿，棉帽沿和领口就溢出了缕缕汗烟。
他邀我打陀螺。抽了几下，虎口麻木，抡不动了。
陀螺摇晃欲倒，我又赶紧加了几鞭，坚持到底。

想来，这是体力活。

我想，设若没那几框毛线，我俩久别重逢，飞黄腾达的他，极可能他拉开劳斯莱斯的车门，邀我共驾。
一念之差，冰炭两重，天上人间。

旦夕祸福，天有不测风云？
正是他抽打陀螺，释放了心中仇恨，达到了人生谐调平衡。

他的业余生活，乐山悦水，陶醉大自然，其乐融融。
垂钓，网鸟，游泳，滑冰。无欲无念，心迹坦然，广阔天地，高天云鹤。
脸比当年白了，面部皱纹纵横，像陕北大山的间褶。发如霜雪，干练精明。
回忆昔时，感慨万丈。不自量力，平步青去，天真浪漫，冲出樊笼，黄粱一梦。
你，我不能忘，政治生命的一个亮点。只怪我不争气，没抓住契机，见财起意，输在几紥毛线上。
英雄气短，儿女情长，辜负了你的期待。
他一个班的同事白浩，父亲解放西北的部队干部。人脉疏通，官至某县县长。
龙生龙，凤生凤。人比人，气死人，货比货，赶快扔。
两眼摸黑，费尽心机，全都白扯。只能唤来耻辱和叹息。他看我的眼神，感慨地倾泻了心底的郁闷。
但能知道错哪？也不失人生的彻悟，算个明白人。
我的前程，鼠目寸光，被毛线缠住，施展不开，我不怨天尤人。

回忆艰辛往事，他眼里充盈湿润的泪花。
福兮祸所倚。我安慰他说：高官厚禄，若无福分担承，终不免血光牢狱？幸甚至哉，全身而退，不为五斗米折腰，陶渊明的明智之举。

你的思想，从杂芜虚幻中解脱，腾出手来，做其开心事务，起码活得开心不累。
其实，没有毛线，也会弄出别的事端掰扯我，使我不得开心颜。
命是八尺，难求一丈。

他长嘘了口气，揩去眼里的泪花。

后来约我钓了几次鱼，还用丝网绾了几只鸟。

网的鸟有麻雀、水鸭、布谷、黄莺……摘网的时候，手重。一只麻雀，活生生挣断了一条腿。
生活面前，不分强者弱者，只有更强或更弱者。

多可怜的麻雀、水鸭，一一被他残忍地杀害了，做了下酒菜。
我为他的口福高兴，也为鸟儿悲伤。
那次，我俩互加了微信。
他的微信不多，晒网中的鱼，笼里的鸟。自创的言论帖极少，大多转发晨问晚安，花里胡哨，风花雪月，梅兰竹菊。
我发的美篇，他时常点赞，很少发表见解。
头几天，我见了他，公园漫步。
新铺的彩色塑胶，弹力好，足踏无音，轻柔如浪。
我们一起朝前走，追忆55年前的风风雨雨。傻逼青年，无私无畏，殊途同归，缘分。
人生苦短，阴晴圆缺，徘徊惆怅，挣扎熬煎，总算都过去了。除了感慨，还留下了什么？
叶落飘飘，湖波泛泛，一缕夕阳，涂抹林梢。公园风光，一片平和安谧，油画一样。
踏枯叶窸窣，随风飘耳，震颤心灵。
当年，我们汇聚大山锅炉房，如今又走入同一个步道。
只有经历了千山万水，风霜雪雨，才会体验路途的苦辣酸辛。
虚度光阴，无颜愧对。既然生命还没休止，鞋底踏破枯黄的落叶，继续踯躅前行。
多少年来，伴随疲惫的步履，为改变生活状况，我们弯道超车，消耗了大量的光阴和体力，吞咽了多少冷漠的目光和苦涩的泪水。
往事回忆是沉重的、难堪的、苍白的、磨折的……像历尽沧桑的鞋底。
再苦再难，为了男人的责任，也要坚持，不轻言败。
沉默了许久许久，他才突然扬起脸对我说：
看你文学创作，近期是不是面临枯水，灵感枯竭了？
他望我一眼，欲言又止，目光游离闪烁。
我惊诧了，再看他的表情，依如先前平展的湖水，弯弯的拱桥，飒飒的残叶。
我迟疑了一下回他说：是不是近期美篇的饭局太多？
连篇续牍，味同嚼蜡。
刻画生活，好文采当于饭局之外。文学创作，就如采矿，越掘越深。进入深矿，难度风险就越来越大。知难而退，浅尝辄止，你的文学生命，就终止了。
凭你的才华，半途而废，我替你惋息。
你该大胆地去书写，哪怕社会还存在消极的一面，也该唤醒读者的思考，促进社会繁荣进步。
他一气说了好多见解，金玉良言，匠心独运。
他的话，如枪似戟，句句戳心，令我汗颜。不知不觉脸孔红了，像树上的枫叶。
他或许不知，我本不想解释，如梗在喉，吞不下，吐不出，很难被人理解。
将深刻的美篇发表，有时很难。思前想后，胆小慎微，总还绕不过苛责目光。
莫名其妙，我爱党爱社会主义和人民，如何抒发感情?却不知如何运笔？
好多敏感词，如一颗颗深埋的地雷，不知不觉，抬脚伸腿，就爆雷了。
我看了看他的表情，明白他心里的希冀。
他或许还不知写美篇的难处。
过去，删一个敏感词，尚可保持完整段落，不影响大局。现在，一删一个自然段，读起来就颇费思猜。

宣判极刑也有。一篇文章，百孔千疮，删不过来，就拉出去毙了。

我一气将话说完，本想获得他的同情理解。
想不到他的思想认识，比作家还作家，令我拍案叫绝，重新审谛。
小说，散文，并不是情绪发泻的工具，而是情感的转折和回避。
就如峡谷的冰泉，读者只能听到汩汩嘲唽的流水，余音袅袅，缠绵不尽，却不知水从哪个峡口淌来？
平铺直叙的直白，连网管的眼睛都瞧不过，还什么作家，思想家。
曹雪芹的红楼梦，伟大的反封建的旷世杰作。
那么深刻的批判文章，还能被封建统治阶级吹捧接纳。这要多大的深度和人格。
避难而就易，拾熟而从轻，这写作的通病吧。
衡量一部作品，思想性永远大于艺术性。
老柴眉飞色舞，侃侃而谈，令我惊讶，不得不对他重新思忖审度。
他的话对，我是该调整写作的思路了。

未经历弹雨纷飞的战争，就不能写出惊心动魄生死离别的战争感慨。
食色人之性也，吃饭喝酒是谁也不可避拒的社会关注。
酒色财气，七情六欲。也算我犹抱琵琶半遮面，说尽心中无限事的琵琶女吧。

其实，每个人都有深刻的思想认识，都有强烈的艺术表达愿望。只是不在意发挥，或者发挥了也无人关注。

久而久之，心恢意懒，私藏于心。

马英和8月10日款宴贵宾，德隆楼隆重举行。
群贤毕至，声势浩大，巍巍壮观，惊天动地。
你咋能不写？咋能无动于衷？
其他朋友酒店摆宴，不含酒水，1000元上限。
来这里，3000元起步，何等豪壮!
英和何人？运筹帷幄，壮怀激烈？
不提别的，西北轴承江河日下，落叶纷纷。如今只余2、300人留守。人命浅危，朝不保夕。
英和挽狂澜之未到，扶大厦之将倾。
以一已之力，延续西北轴承残喘至今。
创造了宁夏国有企业的人间奇迹。
现有员工，靠你施舍，战战兢兢取了活命钱，不敢越雷池一步。
马英和30万年薪，真金白银，价有所值，毫无惭色。
如今，企业存亡，关乎市场。
马英和纵横捭阖，呼风唤雨，砥柱中流。
近日听说，西北轴承又有了新的题材，争取了大订单。
抓住机遇，起死回生，摩拳擦掌，大干一场。
衷心祝愿：西北轴承在宁国运苦心经营下，峰回路转，柳暗花明，枯木逢春。
五湖四海，高朋滿座，欢歌笑语，春意盎然。
席间，广州贵宾：肖伟雄先生、刘兰芳女士伉俪致辞。
肖先生原广州市政府秘书长，声名显赫，人脉如潮，如日中天。
早年执教多所高级中学，桃李滿天下。
太太刘兰芳，丹东人，早年西北轴承一成品工人。是英和太太刘润桃的师傅。
久别重逢，欢呼雀跃，抚今追昔，泪眼唏嘘。
此日贵宾还有原一成品副厂长徐斗笠先生和太太杜敏。
经历大水沟山的风霜雪雨，老当益壮，风采依故，不减当年。
好花不常在，好树不常栽，今宵离别后，何日君再来？
那一缕淡淡的离情别意，绾系心怀，像散发芬香的酒液，令人陶醉，也飘来一抹除之不去的忧伤。

2025.12.03

前左： 刘润桃 徐斗笠 肖伟雄 刘兰芳 于丽华 曹明慧 杜敏 贾杰

后左： 王建国 吕日明 马英和 许洪昌 芦胜阳 蹇红云 战晶 李小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