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枕着月光，遥望故园

清风朗月

夜色漫过写字楼的玻璃幕墙时，我正对着电脑屏幕敲下最后一行代码。窗外的城市华灯初上，霓虹像打翻的调色盘，将夜空染成一片迷离的橘红。空调出风口送来微凉的风，带着写字楼特有的、混合着咖啡香与打印机墨粉味的气息，可我鼻尖萦绕的，却是故园深秋独有的、柴火与桂花交织的暖香。

离开家乡已有八个年头。从南方小城的青石板路，走到北方都市的柏油大道，我早已习惯了这里的车水马龙、行色匆匆。加班到深夜是常态，地铁里拥挤的人潮能淹没所有情绪，外卖软件里琳琅满目的菜品，却总也煮不出记忆里的味道。可每当夜深人静，当城市的喧嚣渐渐褪去，那份藏在心底的思乡之情，便会像潮水般涌来，漫过五脏六腑，带着些许酸涩，却又格外温暖。

我的家乡在江南水乡，一座被河流环绕的小城。记忆里的秋天，总是带着淡淡的桂花香。外婆家的院子里种着两棵老桂树，每到十月，金黄色的小花便缀满枝头，风吹过，花瓣簌簌落下，铺得院子里满地金黄。外婆会提着竹篮，小心翼翼地将花瓣拾起，晒干后酿成桂花酒，或是做成桂花糕。那桂花糕软糯香甜，带着自然的清香，是我童年最爱的零食。放学回家，我总会直奔厨房，外婆早已将切好的桂花糕放在白瓷盘里，氤氲的热气里，是亲情的温度。

父亲是个木匠，手艺精湛。他的工作台放在院子的角落里，上面摆满了各种工具。我小时候最爱做的事，就是蹲在一旁看父亲干活。他握着刨子，力道均匀地推着，木屑像雪花般纷飞，落在他的肩头、发间。阳光透过桂树叶的缝隙，在他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那双布满老茧的手，总能将粗糙的木头变成精致的桌椅、小巧的玩具。有一次，我缠着父亲给我做一把小木枪，他笑着答应了。那天晚上，他忙到很晚，台灯下的身影被拉得很长。第二天清晨，一把打磨得光滑圆润的小木枪放在我的枕边，枪身上还刻着我的小名。如今，这把小木枪被我珍藏在行李箱的最底层，每次搬家都舍不得丢弃，它承载着父亲深沉的爱，也刻着我对故乡最质朴的记忆。

家乡的河是小城的灵魂。那条蜿蜒的小河穿城而过，河水清澈见底，能看到水底的鹅卵石和游动的小鱼。夏天，我和小伙伴们会光着脚丫在河边摸鱼、捉虾，河水凉凉的，漫过脚踝，舒服极了。到了秋天，河边的芦苇荡变得金黄，风吹过，芦苇杆轻轻摇曳，发出沙沙的声响。傍晚时分，夕阳西下，晚霞将河水染成一片橘红，渔民们划着小船，唱着渔歌，满载而归。河面上波光粼粼，与远处的青山、近处的白墙黛瓦构成了一幅绝美的江南水墨画。我曾以为，这样的风景会陪伴我一生，可如今，却只能在梦里相见。

离家的那一年，也是一个深秋。桂花依旧飘香，河水依旧流淌，可我的心里却充满了不舍。母亲帮我收拾行李，一边叠衣服，一边偷偷抹眼泪。她絮絮叨叨地叮嘱着，让我在外要照顾好自己，按时吃饭，注意保暖，不要太累。父亲站在一旁，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帮我把行李箱搬到车上。车子发动的那一刻，我回头望去，外婆、父亲、母亲都站在门口，挥着手，身影越来越小，直到消失在视线里。那一刻，我才明白，故乡不是一座城，而是牵挂着我们的人，是藏在记忆里的那些温暖瞬间。

在这座陌生的城市里，我努力打拼，想要站稳脚跟。我换过几份工作，搬过几次家，遇到过挫折，也收获过成长。可每当我感到疲惫、迷茫时，总会想起家乡的那些人和事。想起外婆做的桂花糕，想起父亲的小木枪，想起河边的芦苇荡，想起亲人的笑容。这些记忆像一束光，照亮我前行的路，给我温暖和力量。

去年秋天，我回了一趟家。车子驶进小城的那一刻，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街道两旁的梧桐树依旧枝繁叶茂，只是比记忆中粗壮了许多。外婆家的院子里，桂树依旧开花，只是外婆的头发更白了，背也更驼了。父亲的工作台还在，只是上面落了一层薄薄的灰尘，他的手也更加粗糙了。母亲拉着我的手，嘘寒问暖，眼角的皱纹里满是笑意。那天晚上，一家人围坐在餐桌旁，吃着母亲做的家常菜，喝着外婆酿的桂花酒，聊着家常。窗外，月光皎洁，桂香浮动，那一刻，我觉得所有的奔波与疲惫都值得了。

可相聚的时光总是短暂的，假期结束后，我又要离开家乡，回到这座熟悉又陌生的城市。车子发动的那一刻，母亲又在偷偷抹眼泪，父亲依旧站在门口，默默挥手。我不敢回头，怕自己会忍不住哭出来。车子驶离小城，窗外的风景渐渐变得陌生，我的心里却充满了眷恋。

如今，又是一个深秋。城市里的桂花也开了，可总觉得没有家乡的桂花香浓。加班到深夜，我泡了一杯茶，站在窗前，望着天边的明月。月光如水，洒在城市的每一个角落，也洒在我的心上。我知道，此刻的故乡，也一定是月光皎洁，桂香满园。外婆或许正坐在院子里，摇着蒲扇；父亲或许正整理着他的工具；母亲或许正为我缝补着衣物。

故乡，是我心中最柔软的牵挂，是我永远的避风港。它像一棵老槐树，深深扎根在我的心底，无论我走多远，飞多高，它都在那里，静静地守候着我。那些藏在记忆里的温暖瞬间，那些亲人的笑容与叮嘱，是我生命中最宝贵的财富，支撑着我在人生的道路上勇敢前行。

夜深了，城市渐渐沉睡。我关掉电脑，躺在床上，枕着月光，遥望着故园的方向。梦里，我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江南小城，回到了外婆家的院子里，闻到了桂花的清香，看到了父亲的笑容，感受到了母亲的温暖。那是故乡的味道，是家的味道，是我永远无法忘怀的味道。无论岁月如何变迁，无论我身在何方，这份思乡之情，都将永远萦绕在我的心头，温暖而绵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