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又到了红薯大量上市的季节了。早市上,集市上,红薯摊子的叫卖声此起彼伏: 比蜜还甜的地瓜,满口淌油的地瓜,一吃就上瘾,不甜不要钱……</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我们这儿是把红薯叫做地瓜的。眼下正是囤地瓜的时节,水分少了,糖分大了,买回家一层层摆在纸箱里,搁在阴凉处,可一直吃到来年春天。</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只是现在市面上的地瓜多是改良品种了,像广受青睐的烟薯25,香甜软糯、肉质细腻,被誉为“土里长出的甜蜜炸弹”。但这种甜得齁人的地瓜,我是吃不惯的,仍是对小时候吃熟了的老味道念念不忘。</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小时候常吃的地瓜有三种,白瓤的、黄瓤的、红瓤的。黄瓤的居多,产量高,甜度适中;白瓤的太面,吃着噎人,只能做粥;红瓤的最甜,煮着吃烤着吃都可口,但产量低,在年馑粮荒的过去,只能小面积种几墩,满足一下家人的口腹之欲罢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北方种植地瓜的时间多在每年的4月下旬至5月上旬。地瓜是喜温作物,此时土壤温度已稳定在15℃以上,有利于地瓜生长。</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现在的地瓜苗子多从集市上购得,过去秧苗则多是在生产队的大火炕上,地瓜挨个儿摆满,上面盖层沙子,倒春寒时还需要在火炕下烧火加温,以免地瓜出苗太慢。自留地的苗子是在自家的炕头上秧的,灶头上添把火,就眼瞅着瓜苗拱出沙层,由纤细、娇嫩,渐渐茂密、油亮起来。</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秧过苗的地瓜是要丢弃的,这种“地瓜母”(俗称)含有毒素,吃了是会伤人的。饥荒年代,曾有人家冒险吃它,结果全身水肿到皮肤发亮,一掐一个窝儿。</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疏松、肥沃、排水好的砂壤土最适合地瓜生长。整地、追肥、起垄、栽种、浇水、除草、翻秧……对瓜秧长达数月的田间管理,一步也不敢怠慢。地瓜的植株是爬蔓的,长长的藤蔓上,叶子一丛丛一簇簇,挤挤挨挨,旺盛得无所顾忌。藤蔓上也长有许多气根,气根扎进泥土里,牢牢地抓着地皮,所以翻秧是件辛苦活儿。而翻秧时正值盛夏,天上下着火,在地里劳作的社员们每天背着日头挥汗如雨,衣服上常常泛着一层层的盐渍。</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待到地瓜快成熟时,我们小孩子就乐意跟大人上山了,因为这时候可以拿地瓜藤做项链了。选一截粗壮且无损伤的红薯藤,去除叶片,保留光杆,将藤杆一节节掐断,隔一节去一节,去掉的一节只保留藤皮,连续掐节成串,首尾连接成环,长的可戴在脖子上,短的可挂在耳朵上。在物质匮乏的年代,这算得上乡下的女孩子少有的乐趣了。</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地瓜的收获季节多在10月份初霜前,要确保地瓜充分成熟且避免冻害。此时气温降至15℃左右,昼夜温差大,也利于地瓜积累淀粉和糖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刨地瓜是个技术活儿,即便是庄稼把式也不敢保证不会有遗漏,而且稍不留神会有伤脚,受了伤的地瓜就不好贮存了,只能晒成地瓜干儿。刨地瓜这活儿一般是不会派给城里来下乡的知青的,一是刨不干净,二是刨出的地瓜几乎个个有伤脚,他们能干的就是把地瓜上沾着的土撸干净。</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我们小孩子也会派上用场,那就是揽地瓜——拿一把小镢头把漏网的地瓜挖掘出来。当然,能揽到个头大的机率是比较小的,多是边边角角处的小地瓜妞子,但这样也蛮知足了,因为揽到的地瓜是归自己家所有的。</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从队里分回家的地瓜晾晒几天后,那些完好无损的地瓜便要贮存到地瓜窨(yⅰn)中了。地瓜窨子冬暖夏凉、恒温恒湿,可避免地瓜腐烂,延长储存期至6一8个月。</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我家的地瓜窨是姥爷挖的。窨子深达6米,窨口仅容一人上下,沿着“脚窝”下到窨底,便是一个十几平米的储藏室。姥爷是八路军的交通员,据姥姥讲,这个窨子曾先后住过十三位八路军伤员,一有风吹草动,便在窨口上盖上石板和柴火垛,所以敌人来搜查了几次也一无所获。姥爷22岁时被叛徒出卖以身殉国,是革命烈士。姥姥为生活所迫改嫁,母亲作为长女承受了姥爷家的一切,包括这口地瓜窨子。</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将地瓜一筐筐下到窨子中,一层层小心地摆好,大人小孩的心便踏实了: 这一冬天可以安稳度日,不受饥肠辘辘之苦了。</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储藏了一段时间的地瓜会变得更甜,除了做粥,可以生着吃,咬一口细嚼,脱了涩的白白的浆汁直从嘴角漾出来;可以煮着吃,一煮一大锅,够一家人吃好几天;更可以烤着吃,盼着听到母亲做好饭后的一声吆喝:“去,拿几块地瓜来烤烤吃”。于是忙不迭地下到窨里,挑出又细又长的地瓜,乐颠颠地跑到灶前。炉灶里的火虽然熄灭了,但余温还很高,将地瓜扔进灶里,用炉灰埋起来,只消耐心地等候十几二十分钟,焖熟了的地瓜就出炉了。热腾腾的地瓜烫得手生疼,两只手倒来倒去,剥开焦黑的外皮忙不迭地往嘴里送,又甜又香,又软又糯,咬一口,嘴里就亮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在物质生活丰裕的今天,地瓜早已被人们当作了餐桌上的调剂,甚至是闲时的零嘴。可在家家户户的日子过得拮据的年代,地瓜是不可或缺的口粮,是续命的指望。据考证,高产耐旱的地瓜自明代末由国外引进(也因此称为“番薯”),并大面积推广种植后,常年的饥荒才得以缓解,自此,我们国家的人口也有了稳步地增长。</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总觉得在所有的作物中,我与地瓜是最有缘的。父亲说,我出生那天,家里破天荒地从生产队分到了比往年多得多的地瓜,队里的人跟父亲开玩笑:“你这闺女是福星,你以后擎等着享福吧!” 可惜的是这句吉言并没有应验,还没等我有回报的能力,父亲就过世了。</p><p class="ql-block"> …… ……</p><p class="ql-block">昨天,那位推着老式铁炉烤地瓜的大叔又来了。看着炉边一个个被烤得滋滋冒油的地瓜,从视觉到味觉到感觉,身上被阴冷的寒冬激起的任何褶皱,不觉都被熨烫得服服帖帖了。</p> <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写于2025年12月3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