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绽旧枝，梅拥新雪

文墨沁香

文||文墨沁香 20467194

图||选自网络

花绽旧枝，梅拥新雪

薄暮下，梅林万籁俱寂。梅是睡着的，又是醒着的——它安然拥抱冰霜，任一层层新雪将虬枝裹封，凝成透明的琥珀，连它的魂魄也铸在了里头。可你细看，凛寒中，偏有一星星冷蕊自铁黑的枝头挣破而出，噙着未干的梦泪，半阖着眼，却吐着丝丝暗香。这香沁进衣纹、肌理、记忆最软的褶皱里，于是被凝冻的，仿佛不只有梅，还有我那段花前的幽忆。

那幽忆里，原是有位“倩女”的。不在梅苑，倒像在某个暮春或初夏的园子。只记得花前月下，她的裙裾是极浅的藕荷色，旋开来，像一朵倒翻的芙蕖。那时空气里浮的是暖馥，耳畔响的是她如珠如玉的低语。她俯身轻嗅花瓣，忽而抬眼问我，眸中漾着羞涩的波光：“是花美，还是人美？”又问：“明年此时，还会同我看花么？”那声音温软如初阳下的溪水，漫过心底，便将一扇心扉永远冲开了。可此刻，对着满苑无语的雪霙，那声音遥远得像隔了一条光阴的河。

我禁不住向疏疏的梅影里问：“倩女，你可还记着花前所许？”

追问无人应答。只有冰压的疏枝在风里微颤，像默许，又像更深沉的否定。

不觉已踏入梅苑深处。这里的冰已不单是裹着，而是“凝铸”了——将枝干铸成一把把瘦硬的黑铁，刺向灰蒙蒙的天。霜茸茸地敷在雪霙上，使那一点白泛出微青，看去便含着一种欲说还休的凄楚。可偏偏是这凄楚里，挣出的冷蕊竟秀出一种清冷的娇颜。香气沿着亭桥漫开，沉甸甸的，仿佛有了蜿蜒的形体。

这时候，有不怕寒的情侣相偎走过。他们眼里只有彼此，低言絮语比花香还暖，身影在这冰天雪地里，像一首活的诗。我看着，心里蓦地泛起欢喜，又渗出一丝怅惘。他们相依的模样，恍如我昨日画卷中一抹暖色；而我此刻的孤伫，或许也将在某年某月，落入另一人怅然的眼中。

天光渐亮了些。夕阳一抹羞红，染上西天。梅苑里不知何处跑来几个孩童，鲜亮的衣裳像跳荡的火焰。一个红衣小妹跷脚折下一枝梅，捧在手里，冻红的小脸漾开浑然的笑，仿佛捧着了全世界的春天。他们的嬉闹惊得枝头雪簌簌地落，掺着红白蓓蕾，在霞光里纷扬飞舞。

我的心被这童稚笑语烘暖了些。目光越过他们，望见不远处池苑。晚霞余晖正透过枝干，在雪地上投下淡金色的长影。池水结着薄冰，如磨砂琉璃。岸边的梅树让雪裹着，愈发含秀。疏影横斜在冰上，那股暗香幽幽潺潺，仿佛流向虚空。

更妙的是，冰面上竟有几对鸳鸯。彩羽在幽绿的水里划开温柔波纹，它们悠悠逐着冰上的梅影，仿佛那是可嬉戏的真花。在这清冷冬日，凭空添了许多温软的生机。

我忽然有些释然了。

那“可记花前所许”的追问，渐渐散入梅香之中。倩女的身影、花前的软语，其实从未消失——它们已化入这冰蕊的暗香、孩童的笑语、鸳鲤逐波的涟漪里，成为这冬日长卷中，一抹褪了色却依然动人的澹澹胭脂。

我低下头，看见自己呼出的白气，很快融进清冽的空气里。而那梅花的冷香，却愈发沉实，久久不散，仿佛要与这渐暗的天光，融为一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