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风而生(永福篇)二十三

桃源圣地

二十三

会计与讲台之间，我选择心之所向

20世纪90年代的风，总裹着些猝不及防的转折。爱人因工作调动去了教育局当体育干事，下乡出差成了家常便饭，读二年级的孩子没人照看，加上我身体刚病愈，教育局便将我从职业中学附属小学调到教师进修学校做会计。消息传来时，我手里还攥着给学生批改的语文作业本，红笔尖停在“春天来了”的段落旁，心里却像落了场突如其来的秋霜——会计，那是我从未触碰过的领域，我的专业是站在讲台前，领着孩子们读拼音、认汉字，而不是面对一摞摞陌生的账本。

到进修学校报到那天，前任会计把一叠账本递到我手里，牛皮纸封面磨得有些毛边，里面密密麻麻写满了数字。“这是总账，那本是明细账，”她指着账本简单交代几句，我却听得云里雾里，只觉得那些“借方”“贷方”像绕口令，总账与明细账的关系，比小学课本里的应用题还要难懂。好在学校的账目比企业简单，不用算成本、利润，也不用核材料损耗，少了这些复杂环节，心里稍稍松了口气。可真上手才知道，简单里藏着细如发丝的严谨——学校加上退休人员共四十多人，每个月发工资时，每个人的数额都不一样，我得一笔笔算清楚，再工整地写在工资袋上，然后陪着出纳去银行取款。回到学校分工资，每个袋子里的钱都得分文不差，哪怕差一块钱，都要把所有工资袋倒出来重新核对，半点马虎不得。

有一次发工资的经历，我至今记得清清楚楚。那天我和出纳李姐到银行取款，柜台工作人员点款时有些匆忙，我们没仔细核对就拿回了学校。可分工资时，我发现少了整整三千元——在当时我们每月只有几百元工资的年代，这简直是一笔巨款。出纳李姐急得脸色发白，手都在抖，嘴里念叨着“这可怎么办”，我心里也沉甸甸的，毕竟我是陪着去的，也有责任。我们赶紧往银行跑，可工作人员说，要等下午扎账后才能确认是否多了钱。那几个小时，我坐立难安，满脑子都是要是找不回来该怎么弥补。直到下午五点，我们再去银行，才确认是柜台少给了钱，拿到那三千元时，我和李姐都松了口气，额头上的汗湿了衣领，一场虚惊总算过去，也让我更明白这份工作的分量。

除了发工资，每月的报表、明细账与总账要核对到分厘不差，偶尔哪个数字对不上，就得翻遍所有凭证，一张一张找差错。进修学校有来培训的老师，也有代培生，学生伙食补贴得按不同标准发放，收费、补贴的明细要记得明明白白；教职工的差旅费报销要审核，有时必须坚持原则 。比如有的人出差总想多报一些差旅费 ，比如说去找一些别人乘车的车票，这些都被出纳李姐一一找出 ，给那人难堪 。所以那个人常想给李姐找碴。养老保险金要计算清楚上缴财政，财政补了多少、支出了多少，账目得一目了然，让人一看就懂。遇上教职工增资，每个人的增资比例不同，计算起来更费神，常常要加班到天黑。我的数学不算差，可每天面对着账本上密密麻麻的数字，像无数只小蚂蚁在眼前爬，时间久了，头脑也会发晕。

我和出纳李姐在一个办公室，她的工作看着简单，却是钱财进出的关键。学生来领生活费补助、买食堂饭票，都要找她。可李姐她性子急，态度有时不太好，学生私下里常说“出纳李老师有点凶”。有时候领导接待客人吃饭，在饭店签了字没交费，事后要出纳李姐去结账，她就会忍不住抱怨：“我连口汤都没喝到，还得跑一趟，饭店在哪都不知道，怎么不自己结账回来报销呢！”偶尔李姐会叫我陪她去结账，一路上就不停地念叨，我听着也不知该怎么劝，只能默默陪着。好在我和学生没什么利害冲突，每次班里的生活委员来办公室找我，造学生花名册生活补贴，我都会笑着打招呼，把该办的事仔细办好，学生对我的评价还算不错，单位里其他老师也愿意和我打交道。

可日子久了，心里的失落感越来越重。会计工作虽然不累，可我总觉得像隔着一层什么，找不到当初站在讲台上的那种充实。看着账本上的数字，我会想起学生们仰着小脸读课文的样子；整理报表时，会怀念在课堂上和孩子们一起讨论问题的时光。我不想就这么沿着会计这条路走下去，直到退休——离退休还有十几二十年呢，难道就要在这些数字里碌碌无为，浪费剩下的青春吗？我开始琢磨着申请调回学校，重新当小学老师。

爱人知道我的想法后，有些不解：“你上课不累吗？当班主任要管那么多事，肯定比做会计辛苦。”我知道上课辛苦，要备课、批改作业，要操心学生的学习和生活，可那种辛苦里带着甜，带着成就感。做会计虽然轻松，却没能体现我的人生价值，我觉得那样的日子毫无意义。

1995年，经过反复考虑写上申请报告，我终于调离了教师进修学校，来到了县城一小。当我再次站在讲台上，手里拿着语文课本，看着台下几十张稚嫩的笑脸，听着他们齐声喊“老师好”时，心里忽然变得踏实又温暖。那些曾经让我头疼的账本、数字，仿佛都成了过往，而眼前的讲台、课本和孩子们，才是我心之所向的归宿。

人生路上总有许多选择，有的选择看似轻松，却走得茫然；有的选择布满荆棘，却能通向热爱。从会计到小学老师，我庆幸自己选了后者——不是因为会计不好，而是因为讲台才是能让我发光发热的地方。那些在进修学校与数字打交道的日子，成了我人生里一段特别的经历，五年的会计工作培养了我更极致的严谨、耐心和对数字的敏感。它让我更清楚地知道，什么才是自己真正想要的，也让我更加珍惜重新站在讲台上的时光，对班级工作的细致管理。往后的岁月里，我会带着这段经历的沉淀，在讲台上一直走下去，陪着一届又一届的孩子，读好每一篇课文，带好每个班级，过好每一个教书育人的日子。

七律·忆昔择路归讲台

昔年账册锁芳辰，粉笔情缘总系身。

数扰昏眸愁计错，声萦旧梦念童邻。

力辞俗务寻初志，重立黉堂守本真。

莫道人生多岔路，向阳而行自添津。